那把花束被朝弋抓得紧紧的,他很想张口说话,可梦里的自己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花……”他听见郁琰问,“是给我的吗?”

  抓着花束的手指有些颤抖,四肢都没出息地开始发麻,他咬紧牙关,用尽浑身的力气,才终于将那束向日葵递了出去。

  “我……”

  “我是……”

  可惜这场梦并没有让他把话说完,那双看似就要接过花的手忽然毫无征兆地往回一收,旋即这束他精挑细选的向日葵就这样摔落在水泥地上。

  然后他再一次听见了朝冶的声音,他在问郁琰:“你在和谁说话?”

  “爸妈在龙庭定了桌酒席,”朝冶似乎无视了他,“我们走吧琰琰。”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面前也没有了郁琰的踪影。

  他俯身捡起地上那把枯萎的向日葵,然后漫无目的地走进人群中,一直走到天黑,街边的霓虹灯牌开始渐次亮起。

  朝弋不知道自己该回到哪里去。

  他好像从小就没有家。

  小时候霍佳瑛把他送进全托幼儿园,长大后他上的是封闭式的中学,除却寒暑假外,他就像个客人一样,只是临时借宿在霍佳瑛的房子里。

  毕业后他被接回了朝家主宅,像个“小偷”一样霸占了原本属于朝冶的部分人生,可在这里他却依然过得如履薄冰,他被敌视着、被这座房子里所有的人排除在外。

  所以他从来没有被引诱……他是自愿落入郁琰的陷阱的。

  他试图用自己身上一切可以被剥落的价值,去和那个人交换爱,他以为到最后郁琰对他至少会有一星半点的真心。

  可惜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恍惚间他走到了郁琰家门口,朝弋看见那信箱里枯死的白玫瑰,于是他把手中一样糜败的向日葵也放在了信箱一侧。

  身上的衣物慢慢被冷水浸湿了,发梢和指尖都在往下淌水。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可他舍不得。

  脚下很快便晕开了一块湿漉漉的水渍,他伸出手,试图推开那扇紧闭着的大门,可他并没有触到实体,那只灰白湿漉的手畅通无阻地穿过了大门。

  朝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步走进了房内。

  房内窗帘紧闭,四下里一丝光都不见,朝弋下意识循向着楼上唯一的光亮处走去,然后他忽然听见了一道很轻的入水声。

  他走进去,可处于光亮中心的浴室里却空无一人。

  但等他走近了,才发现那浴缸里其实正沉着一个人——

  是郁琰。

  朝弋下意识的动作便是伸手去拽,可那只慌乱探出的手却在那个人的身体里轻轻掠过,就连水面都没有被拂起一丝波澜。

  他开始急躁地喊他的名字,可这个人却仍旧什么也听不见。

  那漫长的两分多钟,朝弋甚至比睁眼发现车子里已经完全进水的时候还要无助、还要疼。

  好在最终他看见这个人自己从水中挣扎着坐了起来,浑身湿漉漉地趴在浴缸边缘,因为肺部进水而剧烈地呛咳了起来。

  朝弋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着他一点点安静下来,那水应该是冷的,因为他看见这个人正不自觉地发着抖。

  他是第一次看见郁琰掉这么多眼泪。

  于是朝弋蹲下去,再次伸出手去,企图替他拭去眼角溢出来的眼泪,这回他似乎成功碰到了他,眼泪的温度烫得他心口疼。

  偏巧此时郁琰的眼睛垂了下来,然后就这么不偏不倚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你也……”朝弋听见他说,“很冷吧。”

  朝弋蓦地愣住了。

  半梦半醒间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一开始很轻,到后来才渐渐加重了语调。

  他挣扎着从噩梦中清醒了过来,睁眼是一个晕在台灯暖光中的模糊轮廓,而后这轮廓慢慢变实,他看见郁琰正用手替他抹去眼角淌出来的眼泪。

  朝弋抓住他那只手,毫无征兆地,他痛苦而愤怒地对上他的眼睛:“你能不能别再装模作样了?”

  面对郁琰态度突然的转变,朝弋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还觉得履霜坚冰、胆战心惊。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郁琰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他好。

  郁琰没说话,只是将那只被眼泪沾湿的手从朝弋那里挣出来,然后“啪”得一声摁灭了台灯。

  卧室内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朝弋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捉弄你?”

  “不是吗?”朝弋讥嘲着反问。

  他话音刚落,上半身便猝不及防地被郁琰从床上拉了起来,还不等朝弋反应,就被这个人结结实实地抱进了怀里。

  朝弋顿时失言。

  郁琰抱着他慢慢躺下去,好让后者能以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倚进他怀里:“这样会好一点吗?”

  耳廓侧贴在这人的胸口处,朝弋听见了他带着体温的心跳声,然后他条件反射地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