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后来又慢慢好起来了,但因为小朝弋非得在孟兰淳那个女人面前丢人现眼,朝文斌轻描淡写的一句她没当好“一位合格的母亲”,便就将她一把从那个热爱的事业里拉了出来。

  凭什么?

  霍佳瑛自认为自己为朝弋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她已经为他放弃了整个事业,完全成为了一个男人的附庸,她不认为自己还亏欠朝弋什么。

  “我要告诉你爸,”霍佳瑛捂着那半张渐渐肿起的脸,咬牙切齿地说,“我是管不了你了,你自己想想到时候该怎么和朝文斌和那个老不死的解释!”

  说罢她就伸手要去拿桌上的手机,不料却被朝弋先一步弯身抢走。

  “妈,”他慢缓缓地说,“你非要把事情捅到那两个人面前的话,那我可能也有些话要跟爸和爷爷说。”

  他眉眼半弯起来,语气却异常阴冷,那种吊诡的神态看得霍佳瑛后脊背阵阵发凉,连手心里都在冒着冷汗。

  直到此刻她才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就不认识这个儿子。

  “贺通茂,”他说的是朝冶那场事故中肇事司机的名字,“是叫这个名字吧?”

  他明知故问。

  霍佳瑛的脸色有些难看:“你没事提他干什么?”

  朝弋趿着拖鞋从那满地的碎玻璃上踩过,指骨上淌着血,他却毫不在意:“听说老舅上中学的时候曾经谈过一个女朋友,但没过多久两人就分手了,当时他们两个人年龄都还小,父母学校又都管得严,所以几乎没人知道他们俩谈过。”

  “你听谁说的?”霍佳瑛忽然紧张起来,再顾不上火辣辣的那半边脸颊,“你舅那个花花肠子,谈过的对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种没根没底的事……再说你忽然提这些干什么?”

  朝弋忽然又不说话了,兀自到吧台酒柜边上拿了盏酒杯,而后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他盯着杯中那深红色的液体微微笑,仰起脖子喝了几口,然后才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那个女人叫詹沛渝,很巧的是,她的丈夫也叫贺通茂……”

  霍佳瑛急躁地打断他:“你什么意思?我弟是你亲舅舅,你别在外边听风就是雨的,是不是郁琰那个贱|货和你说了什么?是他让你和我这么说的?”

  “妈,”朝弋说,“这事儿要是他先查到的,你觉得现在你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

  霍佳瑛一时哑然,但很快她又叫嚷起来:“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朝弋慢条斯理地把着酒杯,和霍佳瑛放在桌上的那盏空酒杯轻轻一碰,清脆的一声响:“我没什么意思。”

  “你也说了,他是我亲舅舅,你是我亲妈,我能干什么呢?”

  当年詹沛渝在和霍胜分手之后,就中规中矩地读了个专科,毕业后到了适婚年龄,和贺通茂两人经媒人介绍认识。

  贺通茂父子俩都是货车司机,家里条件也还算可以。

  两人试着处了一段,各自瞅着都还挺顺眼,于是双方父母就挑了个喜庆日子给两人办了婚礼。可直到婚后詹沛渝才发现,这个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好,可私底下却滥赌成性。

  每次被她发现后,他都狠命地往自己脸上摔巴掌,要么就跪下来哭着说这是最后一回,结果安分一段时间后,他就又去赌了。

  后来贺通茂不仅输光了父母的棺材本,就连他们一家五口人唯一的安身之所都抵了债,就这样家里还是欠下了一屁股的烂债。

  被雇来讨债的混子三不五时地上门来要钱,要不到钱就是一顿毒打,贺通茂挨不住,丢下老婆孩子就跑了。

  詹沛渝对这个丈夫失望透顶,婆婆抹着眼泪,从厚袜子里摸出了一卷香烟似的钞票,点了点,不多不少五百块,然后全塞到了她手里,让她先带着孩子回娘家去避一避。

  那五百块她没拿,偷偷放在了老人枕头底下,然后收拾东西带着小孩回到了娘家,给孩子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婆婆又把这五百块悄悄塞进孩子兜里了。

  詹沛渝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心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谁知那群讨债的找不到贺通茂,又辗转打听到了她娘家,连连上门来骚扰不说,还堵在小孩学校门口,说要“接他回家”,有回干脆直接就把小孩给带走了。

  詹沛渝急得直哭,给贺通茂拨了几十通电话过去,这人才终于怯怯地接起来,开口就是:“我这正烦着呢,没事别老给我打电话……”

  他话音未落,詹沛渝就红着眼睛骂道:“你儿子都让他们带走了贺通茂,你个王八蛋!如果你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好过!”

  贺通茂虽然好赌,可心里到底还是有妻儿的,于是一咬牙,又跑了回来。

  可那些人要钱,连本带利的要八十来万,贺通茂连利息都拿不出来,只好用一根小指去换了儿子回来。

  劝詹沛渝给儿子办理了休学手续后,老丈人又悄悄联系了外地的大儿子,让母子两人暂时躲到了远在J市的大舅子家里去。

  这之后贺通茂就又开始了东躲西藏的生活。

  正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忽然有个年轻的男人找到了他,他自称是他妻子的老同学,并且拿出一个手提箱,里面是整整一百万。

  他说他可以帮他们还清那笔债务,还能帮他把老婆儿子送出国去,以后一辈子都吃穿不愁。

  贺通茂原本还不敢相信,可想了想,自己现在烂命一条,连家都不敢回,老婆孩子都不敢见,双亲二人老了老了,还得在村里被人戳脊梁骨。

  他一个烂人,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被骗的。

  于是他病急乱投医,第一次决定为亲人们做件“好事”,咬着牙收下了这一箱子的买命钱。

  后来他听说妻子改嫁了,带着孩子去了国外,半年后詹沛渝不知道怎么联系上他的,给他发了条彩信,是他儿子和一群洋人小孩一起在沙滩上玩的照片。

  小孩长得快,才半年不见,就跟笋子一般窜高了,他紧紧捏着那台屏幕碎得跟蛛网似的手机,忽然就怕死了。

  他想看他的小孩长大,也成为一位父亲,只是千万不要像他一样。

  可没过几天他就从门缝旁捡到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他老婆和孩子的样子,是近照,因为他的小孩看起来胖乎乎的,总是愁眉不展的妻子脸上也有了红光。

  他知道,那个人在用他的老婆和小孩威胁他。

  那天晚上拿着车钥匙出门前,贺通茂把那张相片烧了,又把所有可能暴露的信息都处理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的事就不再是秘密了。

  “那段时间贺通茂东躲西藏,身边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所有的证据又都被他处理得干干净净,所以他们才查不到老舅身上。”

  他说的轻描淡写,好像他口中的“老舅”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