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过宗祠,拜过先祖,也算是见了祖宗了,”朝老爷子沉声道,“以后出去可不要给朝氏丢脸。”

  从软垫上起身后,朝弋下意识用余光找寻起了郁琰的身影,注意到他似乎不在,便随口问了一句:“郁琰怎么没进来?”

  朝弋心里不免有些奇怪,方才饭桌上的人,除了回房休息的老太太和郁琰,其余的人都在这祠堂里,老太太是因为精神不好了,那郁琰呢?

  朝老爷子闻言看向他,他从来就没认可过那个所谓的“孙媳妇”,要不是朝冶当初死活都要和郁琰在一块,他都不会让人踏进他家门。

  “你大哥什么都好,”老爷子声音低缓,但却充满了威压,“只有为个男人要死要活这点,我是看不上的。”

  “只要我没点那个头,那个人就一辈子也别想踏进朝家祠堂。”

  因为要让朝弋“认祖归宗”,所以朝老爷子也认真地翻阅过那份由私助整理过的,关于朝弋的“人生履历”。

  除了这小子在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男朋友”的事引起了他的格外注意,旁的小打小闹的事情,他都一目十行地略过去了,

  家里只剩这么个孙子了,他绝不可能再让他步朝冶的后尘。

  因此这回他故意这么答,也算是旁敲侧击的警告,如果朝弋不打算“改邪归正”的话,他大概就要使上一点手段了。

  前世第一次听见朝老爷子这番言论时,朝弋只觉得荒谬无比,那时候他还太年轻,喜怒皆形于色,再加上那时对郁琰着迷上瘾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下意识就出口顶撞了老爷子。

  最后闹得实在不好收场,大冬天的,他被锁在没有暖气的祠堂里跪了一整夜。

  这一世的朝老爷子依旧封建又迂腐,提起郁琰,他又偏头看向旁侧的夫妇两人,训斥的语气:“我一早就说了他们八字不合,那孩子幼年克死父母,如今又克死了小冶,命硬魂轻,六亲缘分浅薄,谁和他亲近谁就会倒霉。”

  “朝冶那时被他迷得不清,听不进我的话就算了,连你们也觉得我是老顽固,太迷信。”

  “结果呢,他带朝弋去集团的第一天,就害得他弄伤了胳膊,好在那货物是不重,也没往要害处砸,不然朝家到了他们这一代,不就绝后了?”

  没有人答话。

  朝弋虽然恨郁琰,但那是他自己的事,旁人要是当着他的面说郁琰的不好,他简直比自己被骂还难受。

  正要开口驳上一二句,却听见那一直不发一言的孟兰淳忽然开了口:“父亲,倒也不能这么说……家里不是还有钰薇和彤彤吗?钰薇这些年在集团里也建立了一些威信,也是个有能力的好孩子。”

  她一直是个软弱的性子,不争不抢的,但却耐不住大女儿在自己面前闹,她总对她说:“妈,明明是我们的东西,怎么能拱手让给一个小三的儿子呢?你就是不为了自己,也得为我和彤彤想一想啊?”

  “到时候万一爸爸不在了,那个野种继承了集团,你难道指望他能好好对我和彤彤吗?”

  听得多了,孟兰淳心里忽然也起了几分怒,是啊,凭什么呢?是她陪着朝文斌一路走到今天的,还为他生下了一对儿女,当年她嫁给朝文斌,她爸不知道明里暗里给这个女婿送了多少资源。

  要不是后来她爸因病去世,家企渐渐没落了,她娘家不见得会比现在的朝阳集团差。

  见公公没什么反应,孟兰淳又紧接着说道:“更何况薇薇比那孩子年长不少,性子也稳妥,又是父亲母亲您二人看着长大的,都这个年代了,男孩女孩其实都是一样的,朝阳的合作伙伴里,也不乏一些年轻的女企业家。”

  朝老爷子却不以为意地背过手,然后轻描淡写地:“我没说钰薇不是个好孩子,可她是个女人,女儿迟早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就算找个男人入赘,但让集团落到一个外姓人手里去,我也不可能放心。”

  朝钰薇的脸色蓦地变得很难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她敢冲着朝文斌大呼小叫,却未必敢对着这个爷爷发火,因此最后也只能是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香也上过了,祖先也拜过了,朝老爷子就让佣者领着他们先去休息,乐彤心里还惦记着看烟花,跑过来拉住他的手:“太爷爷,烟花呢?”

  “太爷爷现在没空,让你妈妈带你去放,好不好?”

  乐彤一撇嘴,又看了眼还冷着张脸的朝钰薇:“好吧。”

  朝弋走在她们后头,看见乐彤像是小狗一样扒拉着朝钰薇的手臂,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我们现在去放烟花吗?”

  “外面现在多冷你不知道吗?”朝钰薇不自觉地把方才压抑的情绪发泄到了女儿身上,然后说不上轻、也说不上重地推了她一把,“就知道放烟花,放什么烟花?舅舅都死了你还放烟花。”

  乐彤不明白老妈为什么又忽然生气了,愣在原地呆了会儿,然后就放声哭了起来。

  朝钰薇一把将她拉过来,然后捂住她的嘴,他怕让留在祠堂里的老爷子听见:“闭嘴乐彤,大过年的你怎么能这么不听话?妈妈难道就不能说你两句了吗?你知道你这样会连累妈妈被太公骂吗?”

  乐彤不敢哭了,但情绪受不住,还是一下一下地打着哭嗝。

  “我错了……”朝弋听见她带着哭腔道,“我错了妈妈。”

  有那么一瞬间,朝弋是有些同情不远处那个明明已经很伤心很委屈了,还要安慰母亲的小女孩的。

  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间,因为年轻时候的霍佳瑛远比眼前这位母亲更偏执、暴力,朝弋几乎从她身上感知不到一丝母爱。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颗乳牙是被情绪失控的霍佳瑛连扇几巴掌打掉的。

  然后他把那颗乳牙连着血一起吐在手心里,血水从他的掌心里漏下去,好像把底下的地毯给弄脏了,他并不关心自己,只担忧霍佳瑛会因此更生气。

  于是他和乐彤一样诚恳地哭着向自己的母亲道歉。

第21章

  21

  从仿古的廊檐下拐出来,踏进了外边的中式庭院,直到那雪天冬夜的冷风往身上一吹,朝弋才发现自己方才在祠堂中为了方便上香而脱下来的外套忘记拿了。

  因此他只好又折回了那供奉着牌位的正厅外,此时厅门正虚掩着,仿古制的镂空花格门里透着微微的亮光。

  朝弋正要推门走进去,却听见了朝老爷子的声音:“小冶已经没了,这是事实。你必须劝一劝郁琰,他有义务为他的‘丈夫’留下一个后代。”

  朝文斌的声音压得太低,以至于朝弋没听清他究竟回答了什么。

  但朝老爷子的话让他忽然记起了一件事,当初朝冶在和郁琰正式在一起之前,曾经在研究所精|子库里储存了一罐属于他的精|子,这也是当初朝文斌松口同意他和郁琰在一起的条件之一。

  不过朝冶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郁琰,因为在朝弋的印象里,前世郁琰在得知这件事后,那双一贯冷淡的眼睛里浮起了几分惊讶和困惑。

  “现代医疗这么发达,一次试管弄不成功,那就再试两次、三次,”朝老爷子轻描淡写地说,“朝弋到底是你那只‘金丝雀’一手养大的孩子,那个女人学历和出身都不高,见识、手段,性格、处事风格……这些都可以经过后天的驯化来改变,但一个人的本性和底色是不会变的。”

  “如果你认为他变了,那只不过是因为他把自己的本性藏得更深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