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又提醒朝弋:“那是你赵叔叔和应阿姨,快问声好。”

  前世朝弋最厌恶这般逢场作戏,他大哥没死的时候,这儿没一个人看得起他,如今他大哥才刚走,这些人便又见风使舵地贴上来,虚与委蛇地装熟稔。

  因此他几乎谁的面子也不给,惹得这些人对他的印象都不好,也难怪他后来在集团里会那么不得人心。

  他犹豫半刻,还是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赵叔好,应姨好。”

  “看看人家小朝一表人才,再看看我家那个没志气的,成天的不学好,拿着他爸给的钱,在城郊那开了家不伦不类的俱乐部,领着群狐朋狗友玩着闹着,”她叹了口气,“改天让我家涛涛和你家小弋认识认识,叫他跟着小弋也学学好。”

  霍佳瑛看了眼朝弋,莫名有些心虚,但还是赔笑着应下了:“小男孩子嘛,本性都爱玩,我家这位也大差不差,不过他俩年龄相仿,说不准也能玩到一块去。”

  几句寒暄过后,霍佳瑛便忙催着朝弋往前头去了:“人都到差不多了,快去把那花给你哥送了。”

  不用她催,朝弋早就等不及了,连人带车翻下桥的那一刻,他满脑子都是郁琰。

  他想,如果能活着醒来,他一定、要掐死这个……他曾经无可救药地爱着的人。

  谁知命运却让他回到了三年前的今天,他与郁琰隔别后的第一面。

  朝弋手持一束白玫瑰,在众人或审视、或打量的目光中缓缓走上前,而后将那束玫瑰摆在了一排黄白菊花束之中。

  他眼里半点哀伤也没有,像是只是来走个过场,毕竟他和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大哥……实在没什么特别的交情。

  朝冶今年才不过三十一,这般骤然离世,三七并不能大办,而其母孟兰淳因伤心过度住了院,当爹的朝文斌借口陪夫人,也避着不肯来,因此这场丧事便只得由朝冶的长姐朝钰薇和他的同性|爱人郁琰一起操持。

  献过花的朝弋径直从朝钰薇面前走过,来到郁琰面前站定。

  此时的郁琰手持一把黑伞,眉眼低垂,目光只停在新碑上亡夫黑白遗容之上,眼尾一点点红,下巴尖上还悬着一滴将坠未坠的眼泪。

  像是一粒透明的雪。

  前一世他压根不敢上前,只敢在不远处将这个触不可及的人放在心里,翻来覆去地臆想,幻梦中的自己早已将这人拆得一|丝|不|挂,可现实里,他却连靠近他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这一回,他却走到了他近前,紧接着轻浮又肆意地,抬手用指节刮掉了郁琰下巴上的那滴眼泪。

  “节哀啊,”他在郁琰震惊又错愕的目光中开口,“嫂嫂。”

  好在他身形高大,一方背影几乎将面前的郁琰在身后众人眼里遮了个严实,因此大部分人都没看清他的动作。

  但那位就站在郁琰身侧不远的朝钰薇不仅看见了,还看得很清。

  几乎是朝弋话音刚落,她便猛然上前挤进二人之间,气势十足:“是谁请你来的?”

  朝弋不慌不急:“我亲大哥死了,我不来看一眼,岂不是太没良心?”

  朝钰薇冷笑一声:“谁是你大哥,你也配?”

  “大哥姓朝,我也姓朝,”朝弋笑,半身微歉,他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怎么不配?”

  他话说得很慢,明显是意有所指,可落在那些旁观的外人眼里,仿佛是朝弋此刻正受着朝钰薇的欺负。

  朝钰薇前不久分明才见过朝弋,私底下也调查过,只以为这就是个刚毕业的毛小子,人形炮筒似的,一激就炸,谁知道今日会变得这样难缠。

  郁琰这会儿早已压下了惊愕情绪,转身嘱咐随行帮忙的助理老徐:“徐叔,带这位客人去我车上坐一坐,一会儿我这里忙完了,再亲自招待。”

  老徐立即会意,应声便来到朝弋面前,俯身做请:“您请跟我来。”

  朝弋没动,只是饶有趣味地盯着郁琰看,这人方才被自己那样挑衅、冒犯,却也不见他面上有丁点怒。

  他从来克制又冷静,前一世,除了今日为他大哥掉的这一滴眼泪,朝弋就没看见他因为别的什么人、别的什么事而动情失控过。

  朝弋从前有多爱他这般淡漠清冷,如今就有多恨。

  “先生?”老徐稍一抬头,有些催促的意思。

  朝弋充耳不闻,他是真想当众撕开郁琰这身皮囊,触一触那底下流淌着的血,是不是也同他看自己的眼神般冰冷。

  但他只是盯着他眼,什么也没有做,片刻后忽然很低地一笑,像是很好心地开口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大嫂,你也要保重好身体。”

  郁琰似乎并不喜欢听见别人这样叫他,眉心轻轻一动,像要开口。

  可朝弋说过这句话,便就转身跟着司机徐叔往外走去,郁琰并没有非要追上前去同人争辩的执念,因此便任由他走了。

  “和他没什么好置气的,”朝钰薇故意说,“三儿养出来的野猫狗,能有什么教养?”

  她的音量不轻不重,恰好能叫尚未走远的朝弋听见。

  果不其然,前边的朝弋闻言停下了脚步。朝钰薇见状上半身稍稍向后倾,又默默给旁道的几个随行的保镖一个眼神示意。

  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喜恶都太鲜明了,她很知道该怎么踩进他雷区。

  朝钰薇本以为他下一刻便会朝自己扑将过来,一拳、还是一巴掌,她都无所谓,身侧硕壮的私人保镖一定会替她挡下。

  然后今天下午、甚至是中午,朝氏私生子在兄长葬礼上意图殴打长姐的新闻,就会登上娱乐新闻的榜首、传进朝文斌的耳朵里。

  但她想错了,朝弋压根就没打算对她动手,反而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姐说得很对,我就是三儿养的。”

  这会儿吃惊的不仅是朝钰薇和近旁的人,就连刚刚追过来的霍佳瑛都瞪大了眼睛。

  “不过贱养的孩子命都很硬,”朝弋笑道,“不像……”

  他故意把话停在这里,又把笑容一点点收回去:“走了,姐。”

  听见他那声“姐”,朝钰薇恶心得都要说不出话了,可偏偏又对他无可奈何。

  立在她身侧的郁琰神色倒是一直都没变过,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离开的那个背影。

  青年人分明该是一身火性,心浮气躁、易燃易毁,郁琰并不相信自己会看走眼,假如不是他错误,那便是眼前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