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红光,氲出一圈暖色。

晚风动叶穿花,簌簌作响。

不一会,便瞧得个壮硕和尚,腰跨苗条戒刀,入得庙来。

他乃铸胚巅峰武者,自也觉出庙里有人。

再一看那围火烤肉三人,不由一愣。

他识的。

这几人太有特色,老人家,书生,还有个兜帽遮面的女子,上午在露天酒肆见过,想忘了都难。

“大师,此处有肉,亦有酒。

萍水相逢,何须多问?若不介意,且来一聚,如何?”

眼前三人,该是特意前来土峰庙的,是敌是友,犹未可知。

大和尚自有防备。

听得对面那书生之话,步子一顿,旋即想起,今日自己本也求死,没打算活着离开。

这三人若是官府鹰犬,又或是匈奴走狗,那也不错!

索性多杀几个,杀个痛快,杀个爽利!

取下戒刀,也不多言,大喇喇便朝篝火旁一坐。

“咚”的一声。

“贫僧不吃肉,也不喝酒。”大和尚说着,取出干粮囫囵塞着。

腰间葫芦里有凉茶,吨吨吨猛灌,解着渴。

“大和尚,你既已破了戒,这酒又为何喝不得,肉又为何吃不得?

放心,没毒的。”

叶仁夫微眯着眼,老手持着一根枯枝,拨弄篝火。

“贫僧破了杀戒,一会死前,也想吃口胡狗肉,喝口匈奴血。

可这些,乃是意气之争,为鸣心中不平,求个念头通达。

却不会因此,吃肉,喝酒。

这是两码事。”

大和尚极是豪迈,饮完凉茶,络腮胡上沾着水滴,闪闪发光。

他囫囵用袖子擦擦,舒服的长出了口气。

世人总有个观点,看似自我辩解,其实甘于堕落。

反正都这样了,不如便那样……

可大和尚明显不是这样的人。

破杀戒是为求念头通达,喝酒吃肉却不是,硬要算在一起,那便是口舌之欲的借口。

大和尚有血性,也有坚守。

这心性很是不俗。

再见他气血也充足,一看习的便是佛门炼体路子,基础坚实,煅胚大成,却不曾铭魂。

老爷子觉出其中蹊跷,对佛门那一套打压弟子手段,更是嗤之以鼻。

众愿山奇轮寺,与大齐皇家关系密切,行事极为官僚主义。

是出了名的容不下莽撞豪迈,不服安排之人。

这大和尚资质虽是不错,却没惊艳到成为无垢琉璃胚。

便只说心性有缺,佛缘未至,不到铭魂时刻,藏着掖着不给罢了。

生生耽误了对方修行。

叶仁夫便饮酒,瞥了苏瑾一眼,思量着什么。

而对眼前这大和尚,苏瑾亦有几分好感,笑道:

“大师,你留下地址,约战官府,这可并非明智之举。

官府亦有高手,对你实力也有了解,提前动员,于你而言便是必死之局。

你若有恨,何不潜入城内暗杀,直取高官人头?”

大和尚放下装凉茶的葫芦,拍拍手上干粮碎屑,笑道:

“那狗官人头,贫僧早取了!”

他虽性子直爽,却心性澄澈,如今看出,眼前三人并无恶意。

大战在即,亦有死意,聊性便起。

“贫僧在寺内不被待见,索性顺了他们意,下众愿山游历。

瞧见一队匈奴狗,竟在我中原之地明目张胆,将大齐百姓当做奴隶贩卖。

更是当场活杀他们,以做取乐,官府竟也不管不顾!

老子火气大,忍不得,索性将那队匈奴狗杀了,好生痛快!

却遭官府捉拿,紧咬不放,更因此害了一户好心收留我的农户全家!”

说到此处,大和尚面色一凝,失了神采,含着歉疚。

长长叹气一口:

“这笔账,贫僧找不到罪魁祸首,或者贫僧自己,便也算那罪魁祸首。

索性也懒得逃了,连奇轮寺都派出高手捉拿我,这天下已无我容身之所。

干脆约战,至死方休,求个痛快!

前来抓我之人,越多越好,最好也有匈奴高手!

我便能多杀,就多杀,岂不爽利!”

匈奴人在中原境地买卖大齐百姓,活杀取乐,官府不管。

大和尚杀了这伙匈奴人,官府却当要案处理。

奇轮寺作为大齐国寺,高手该是不少,乱世却极少下山。

如今自家弟子伤了匈奴人性命,他不管便罢,竟破天荒派出高手下山,配合官府捉拿自家弟子。

这世道,无论出现何等荒谬之事,也不奇怪。

只能说,大齐该亡!

“那大师何不参军?如今北面草原战事正紧,真树族势不可挡。

这条性命都舍得了,不若留在战场杀敌。”

苏瑾引导着。

大和尚低头,看着盘着两腿之间,那昏暗的地面。

他还真有过这想法。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那一曲《满江红》,早已在多地传唱,大和尚听得,也觉心生澎湃。

当日那个神秘书生,在忘仙楼怒骂求和派之事,也在有心人宣扬下,广为流传!

大和尚喜欢那个书生!只觉对方实乃自己知己!

可惜,那书生太过神秘,身份未知,完全找不到寻他的线索。

否则,临死前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思绪纷飞,一时便有些走神,篝火猎猎,四下宁静。

大和尚终于摇摇头:

“草原太远,贫僧一路过去,必遭官府层层围堵,死在半路犹未可知。

不若就在此地埋骨,死前多杀几人,也算值当。”

又看看眼前三人,出声劝道:

“我观三位,也是有修为的武者,此次前来或是想帮贫僧也好,或是纯粹看个热闹也罢,贫僧还是劝你们早些离开。

一会来捉贫僧之人,皆不简单,数量也定然不少。

你等切莫因我遭受牵连,丢了性命!”

该说不说,这和尚长得凶恶,杀人手段也极为残忍,人却是真不错。

苏瑾听到对方劝诫,也未给出答复,反倒轻笑:

“无妨,我们一会便走。

萍水相逢,却不知大师法号是何?也好有个称呼,今后相处更加方便。”

“嗨!你这书生可真听不懂人话!”大和尚挠挠头,有些无语。

自己今天都没打算活着离开,又哪会与眼前三人还有今后的相处?

却不知为何,看眼前少年极为顺眼,颇有好感,不想连累他死于此地。

又见苏瑾瞧着自己,很想知道自己法号的样子,尴尬摸摸秃头。

“贫僧乃奇轮寺智字辈僧侣,至于法号,无关紧要,你便莫再多问!”

“赶紧离开吧!你们三人老的老,少的少,还带着女人,一会打起来了,逃都不好逃!”

“赶紧!给老子滚!”

说到最后,故意摆出极不客气模样,铜铃般眼睛瞪得老大,凶恶模样吓死人。

叶仁夫不为所动,老神在在喝酒。

影子像一块冰,抱臂坐着像睡着了。

苏瑾也自摇头:“走不了了,大师,捉你的人来了。”

高空惊翅鸟,目力惊人,视野共享给苏瑾,看得清清楚楚。

夜色之下,庙外稀疏树林,已有数百人结下军阵,极为专业。

其中,根据服饰判断,有大齐官差与军旅中人,更有匈奴高手。

大和尚双目一凝,看向苏瑾眼神便有防备。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反派算计好人的叫嚣!

也在此刻,庙外传来一道佛号,气息极稳,翁然响起:

“阿弥陀佛!

智障师弟,你做的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