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22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从最开始和森先生分离时的难受戒断,到现在我已经能脱离对森先生的念想而独立生活,我已然忘记中间发生什么事情了。

  或许是我接收的更多更繁杂的人类感情,也或者是我在扮演不同角色中获得的新奇体验和经历。我真正的感受到了世界之博广和有趣,不亚于我在常暗岛悬崖之上看到的海天一阔的自由景色。

  而和立原弟弟的偶遇,为我填补上了灵魂的最后一块。那或许可以称之为,对命运和生命的感慨。

  我倏然理解了间先生和红叶姐,他们怎么可以宛若心有灵犀般的说出“爱,但是不会相认”这种话。也许在每个人的生命中,总会有一些东西,是要优于爱而存在的。或许对他们来说,比之现实,爱更像是一种灵魂的碰撞与交融。

  在爱情之上——我,只是我。

  看着审核人员在档案上盖好评定合格的公章,又将档案封钉起来,置放于档案室的一角。那一刻,我长舒一口气。

  我终于结束了长达两年的洗白和考核。在任务宣布结束的同时,我这一段经历也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间先生久违的约我见面。在我顶着青川正平那张毫无特点的普通面孔见间先生的时候,就看到了他同样毫无特点的脸,这让我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他挑眉:“笑什么?”

  我回答:“看出来间先生的审美了。”

  他又问:“怎么说?”

  我开玩笑:“如果我们这样去抢劫商场,就算不带头套,估计也不会有人记得我们的长相。”

  “还是习惯了这种完全没有风格特点的长相。”他指着我为了搭配人设随手拿着的公文包:“看来风间你对青川正平这个身份适应的不错。”

  在间先生脱口而出“风间”的那一刻,我承认我感觉到了陌生。被人叫了接近一年的“青川君”、“青川先生”、“正平”,我都快忘记我的本名是什么了。

  “没办法,杂志社的任务持续时间太久了。”我扭了扭因为长期工作酸疼的脖子,“现在虽然任务已经结束了,但是我每天晚上做梦,还是会梦到那个讨厌的组长给我安排好多校对工作。”

  “你倒是难得能凭自己的能力将罪行证据销毁到差不多的。”他顿了顿又继续问道,“所以你现在准备好拿回自己的脸了吗?”

  拿回自己的脸。

  我心下微动。

  和森先生约定的两年之期并没有几天了。我每天都会划过日历代表日期的字数,一点一滴积累着期待,期待着和他的约定之日的到来,我是想他的。

  可是当间先生问我要不要拿回自己的脸的时候,我却突然生出了拒绝的想法,并且我为这个想法付出了行动。我对间先生摇摇头:“再给我一段时间吧。好不容易没有任务工作了,我想休息一下。”

  他颔首:“也好,等你想换的时候再找我解除异能。”

  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想顺着我的记忆溯洄过去。尽管我知道生命总有遗憾,可我依旧想站在二十三岁的岸边,去拉一把十三岁的自己。

  我翻倒着记忆的胶卷,以青川正平的身份,从横滨那间小小的医馆开始,一路前行。我驶过荒野,踏过溪流,行走过每一处我流浪栖身的桥洞,打卡过我曾被人欺侮、被人打骂的地方。

  我的绝望、惊惧、欣喜、痛苦,那些烙印在灵魂的情绪,被埋藏在了记忆中。而现在,我想要亲手拂去上面的灰尘。

  那些地方或还保持原样,或已发生巨变。人间世事,沧海桑田。我能以平静的心态再次回想起曾经的经历了,可同时,我又感动于十三岁的自己。他是以什么样的心境那么勇敢的坚持下来了呢?坚持到……他遇到了二十三岁的自己。

  可能是生命的顽强不息。

  或是执念。

  亦或是爱。

  最后,我站到了码头上。

  那个将我从常暗岛载上陆的码头。

  那个真正开启了我一生的码头。

  我在码头上坐了一天一夜。看着海天相接的地方轮渡的剪影,看着天空中海鸥飞过。看着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海面就变成了粼粼碎银。

  我去了上野父母的家,那对曾经短暂给予我温暖、又残忍收回的老夫妻。看着已经斑驳掉漆却无人修葺的门牌,我迟疑了许久,还是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我曾经也亲切叫过伯母的妇人。她眯着眼睛辨认了半天,在确认不认识我之后还是颤颤巍巍的为我打开了门。

  我只谎称自己是附近社区做家政维修登记的。

  她衰老的很明显,和我印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当我走到堂室的时候,就在客厅正中央的位置看到了丈夫的黑白遗像。

  “因为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儿子死在了战场上,丈夫又前不久脑溢血去世了。我觉得孤单,所以就将丈夫的遗像摆到客厅了。不好意思,冲撞到了你。”她寥寥数语道出了心酸。

  “不,还请您节哀。”我低声对她说。

  看吧,时光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人,也不会为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无论是什么人,在时光面前,总是会被平等且残忍的对待。

  我离开了上野家,并去往了另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小山村。

  我见到了大仓口中那个可爱的姑娘芳子,她抱着孩子,温柔且耐心的教孩子说着五十音。她的丈夫是一个看起来很精干又很朴实的男人,当他们对视的时候,眼中就会闪现盈盈爱意。

  我也看到了也许是大仓的家人为他立的坟墓。那坟墓不出意外是空的,可是在墓碑上却刻上了他是作为一个战士战死的字样。最后,我在他的墓碑上放了一束路边采的野花,又在花束中间放了一颗糖。

  他曾给我两颗糖。一颗糖被我和森先生分着吃掉了,另一颗糖,算是给他一个交代。告诉他,他所惦念的人,都生活的很好。

  我依旧是一个很幼稚的人,执着于这种也许在别人看起来是莫名其妙、但在我自己看来是则会是非常有意义的行为。尽管我不想探究那是不是真的有意义,或许也只是无所谓的仪式感罢了。

  可能芳子有一天也会来给大仓扫墓。到那个时候,她说不定还会好奇谁给大仓的墓前摆放了这么一束一点都不庄重的花束。

  我一点一点补齐着记忆中的缺憾,并在这其中体验着世间的一切,或欣喜、或感动,或怅然,或失落。即使只是短暂的和陌生人构筑起联系,即使那只是双方生命中一个再不起眼的过客,我仍愿意认真对待,并享受这段缘分。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领悟到了一个道理——人终究是由记忆和情感组成的复杂动物。

  在身体沉浸于现实的劳碌和匆忙之中、灵魂同样也浸润于感念的时候——蓦然回首,就会发现,其实人活一世,或许根本不用活得太过于清晰明白。

  我没有必要执着于为未来找一个坚定的目标,我的人生是充实的,我依旧有着走下去的勇气,我依旧可以对未来充满期待。

  当我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就可以感慨出来了——

  生命啊,仅此而已。

  我庆幸于我在感悟到这个道理的时候,我依旧年轻,我还没有蹉跎太久。我伴着风回到了我再熟悉不过的横滨,这一次,我就可以告诉间先生,我想要做回自己了。

  “你做好准备了吗?”间先生指着办公室的日历日期对我说,“如果按照你和森首领的约定,你已经迟到一周没有赴约了。”

  我笑了起来:“没关系,就这样吧。”

  间先生用那种不相信的眼神看我:“真的吗?”

  我就故作郑重的对他发誓:“真的!”

  其实我并不知道如果我没有准时赴约,森先生还会不会等我。两年的时间,无论是人还是事物,总该会有变化的。可是我想我现在能够放下那份执念了,因为我的生命中除了对森先生的爱,还有很多东西。

  我依旧爱着他,可这份爱再也不会成为我的全部了。

  间先生很快为我解除了异能力。

  我就从镜子中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两年过去,我的长相变化不大。除了扮演社畜职员积郁在眉心太久的窝囊懦弱之外,几乎就没什么变化了。但是这点不属于我的气质,也在我故意拧了几下眉熟悉完自己的脸之后,也消散不见了。

  我还是我。

  风间狩。

  我不知道森先生会不会在约定好的地方等我。可我依旧认真打扮了自己,穿上了我最帅的一套西装,又将头发很认真的梳了起来。甚至为了表现重视,我还喷了香水。

  在喷完香水之后,我就又忍不住泄气嘲笑自己了。明明是我故意没有准时赴约,现在做出这种重视样子,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

  难道是森先生吗?

  我像是世间最普通的一个毛头小子,像是一个忐忑等爱的毛头小子,徘徊于十字路口,看着红绿灯不停亮起,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进街角的那家甜品店,那家作为我和森先生约定地点的甜品店。

  我数过红绿灯亮起的次数,数过汽车驶过的次数,甚至数起了每次过马路的人。每当我数过一次之后,我的激动与忐忑都在一点点平复下去。

  虽有失落,可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是我选择迟到赴约,也就等于是我自己放弃。

  天色渐完,余晖也将天边染成了橘红色,路灯一一亮起。在来往的从上班人群转为下班人群的时候,在我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

  我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一抹亮眼的白色。

  熟悉的医生打扮,面容俊美一如往常。他没有带着标志性的金发幼女,只是将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闲庭信步向我走过来。晚风扬起他的衣角,将他的白大褂染成了金色,平添了一股温柔。

  我猛的站起身。却也只是站起身,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或者该做点什么。在和他含笑的眼睛对上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大脑死机了。

  感情冲撞着我的灵魂。

  原来我比我认为的,要更想他。

  我贪婪的打量着他。更瘦了,精神却很饱满,没有那么多的疲惫感。从他的手部折射出一道晶亮的光,蓦的强势闯入了我的眼睛。我下意识眯起眼看去,却发现那是一枚素圈戒指,正正好好的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那一刻,我感觉浑身冰凉。

  他是来赴约的吗?还是只是恰巧路过?也许他已经结婚了?还是有放在心上的人了?一时之间,我的脑中闪现出了纷乱思绪。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念头上。

  死吧,一起下地狱吧。

  可是这样不对。我强压下内心的慌乱,转身想要离开。如果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也只是——逃离,以后再也不和他见面,永远的躲避他。

  可就在我迈出腿的那一刻,我听到了久违的呼唤:“狩君。”

  我钉在了原地,并且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最终在我面前站立。

  “森先生。”我无措的呼唤他。

  “好久不见,欢迎回来。”他笑着说。

  我不知道我该说点什么,或者我现在也许该做点什么。我只是无措的抓住了他微凉的手,并且去查看他修长无名指上那一枚合度的素圈戒指。

  下一秒,我就愣在了原地。

  那枚戒指,我应该是很熟悉的。那是那枚扎根于我血肉之中,被我身体滋养了很久的锁骨环。我对它无比熟悉,包括环身上的一个细小划痕。可是现在它,出现在了森先生的手上。

  “森先生……”我嗫嚅着,“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这是你在离开之前最后一次去首领办公室,自己套上的,不是吗?”他又开玩笑般的说,“明明是狩君自己迟到,反过来还要先告状。”

  “我……”我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就被他直接抱了个满怀。

  他将我抱在怀里,伏在我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我的身体从紧绷变为放松,内心的不安在顷刻间都消散掉了。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而我也确实这样做了,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余晖和落日都成了背景。

  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紧紧拥着他,想要把他的身体揉碎进我的身体里,我想和他合二为一。

  在这一刻,我感觉我终于触碰到了他的灵魂。那种无比真诚而又无法言说的感情,森先生慷慨的传递给了我。

  从十三岁到二十三岁,这无比心酸又漫长的十年。我踽踽独行十年,想向他寻求一个答案。而现在,我的神明终于走下了神坛,踏着以我血肉铺就而成的路,一步一步走到了我身前,给予了我最真诚的回应。

  他说:“你看,我现在属于你了。”

  正文完结了,感谢大家一路追到这里【】。说到底这只是一本不成熟的尝试之作啦,但无论如何谢谢大家喜欢阿狩。

  接下来的计划大概是修一下前文不合理之处(如果我有精力的话),然后补2.0。2.0写完之后会尝试一下感情流甜文吧,写那本《如何面对阿宰的摆烂攻略》。

  ps:最近秋冬换季大家注意保暖。我已经感冒头疼好几天了,再加咳嗽鼻塞。大家不要像我这样,好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