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04

  我发现了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所谓奇妙,在其中不乏有着趣味所在,难得为我保护首领的无聊生活增添了一些乐趣。

  就比如,当我心情不佳的时候,森先生就会将视线投射到我身上。当他送我耳钉让我重新开心之后,他就又变回了原来不在意我的淡漠样子。可是当我重新将对他的喜欢压到心底之后,他反而又会将注意力匀给我一份。

  这样反复两三次之后,我就得出了一个结论——森先生对待我的态度是基于我对他的态度。

  这个结论让我感到有点惊讶。

  惊讶之后又忍不住疑惑。

  疑惑于森先生居然有一天也会为我而牵动心神。只是这样想似乎又像是我在主观上拔高了自己在森先生心中的地位,有点好笑。

  但是我喜欢。

  森先生这样的小动作对我来说近乎挑逗。

  我会在他不在意我的时候偷偷把视线聚焦在他的身上,却又在他注意我的时候假装无事、毫不知情——像是一个你来我往的小游戏,是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秘密游戏。

  就连森先生都不知道。

  只是为此,我不得不更加努力的压制住内心那不断滋生膨胀的对森先生的喜欢,这对我来说又是一项极有难度的挑战。

  说起太宰,太宰那边也不让人省心。

  他是一个热衷于死亡的孩子。

  热衷到什么程度呢?仅仅是他住在医馆的那段短暂时间,他就几乎摸透了整个医馆相对危险的设施和装置。整间医馆绝大多处地方都曾留下了他自杀的痕迹。

  这种奔赴死亡的行为在他被森先生委以重任之后就更加频繁了。只是现阶段,森先生不可能放任他就这样死去。

  太宰是前任首领病逝当天除了森先生之外的唯一见证者,更是前任首领的遗嘱公证人。如果他很轻松的就死掉了,前任派的成员免不了会以此作文章,将太宰的死扣到森先生的头上。

  美其名曰,鸟尽弓藏

  借太宰的死亡质疑森先生杀人灭口,进而质疑前任首领的遗嘱真实性,最后将森先生拉下首领之位。谁都能想到这些,因此太宰就成为了森先生和前任派博弈的棋子。

  不知道太宰本人是什么感受。

  不过看他消极自杀的行为,他也许很无所谓。

  我带着一众手下赶到了城郊的废弃仓库。当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太宰正被五花大绑的坐在地上。他的身后,是一群装备整齐的大汉。他们将枪口抵在太宰的后脑上,嚣张的看着我们。

  “呦,狩先生来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上几分钟。”太宰并不在意他正在被人胁迫着,闲聊的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轻松自然。

  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为了保证太宰的安全,我这几天几乎全都是围着他转了。

  “怎么了怎么了,狩先生是觉得我烦了吗?”太宰看我叹气,眼睛都亮起来了,“那这样的话,狩先生直接把我交给身后这些不懂礼貌的人就好了。”

  “也行吧,那我就先走了。”我点头,说完就转身想走。

  太宰身后的那群恐怖分子估计是没有想到我会直接走。他们本来精神紧绷着,准备和港口黑手党成员展开一场血淋淋的大战。现在我这么一说,让他们瞬间都愣了一下。

  趁着他们精神分散的空挡,我掏出枪直接对准太宰正后方的那个人,一击毙命。而此时的太宰也活动了一下手腕,捆绳即刻从他的身上脱落了。这个时候,恐怖分子才反应了过来,直直的对着我们端起了枪。

  我仗着异能力的作用,突破枪林弹雨把太宰护回了我方阵营。虽然在风衣里面确实穿了防弹衣,但在护着太宰脱离战场的过程中,手背还是被射过的子弹擦伤了,鲜血流出来,沁入了太宰的黑色风衣里。

  “狩先生,你可以先放开我的。”太宰扭着被我大力钳制着的手腕,“你受伤了,[人间失格]会抵消掉你的再生能力。”

  他也不是多么关心我,他只是想找个借口挣脱我的钳制。太宰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能从我握着他手腕的力道感觉出我的不悦。他也很敏锐的告知到,我的不悦是因为他。

  因此在试图挣脱钳制失败之后,他就安静的闭上了嘴巴,连带着跟我逃跑的动作,都乖巧了许多。

  给我制造多余的麻烦任务——从这点来看,我还真的有理由对太宰生气。

  按照太宰的能力,这次的任务他本来不应该被敌方组织捉住的。可是在一众武斗部成员都已经回归港口黑手党的前提之下,作为指挥的太宰反而被捉住了。

  虽然我确实是会尽全力保证他的安全,可这并不代表我不会为了多余的麻烦任务而感到烦躁。

  我拎着太宰的后脖颈,像是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到了机车后座上。又在对手下发布回总部的指令之后直直的带着太宰奔着市区去了。

  一路上,太宰也只说了我一句“最近狩先生好像心情很好,连穿衣风格都变得潇洒了许多”。在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之后,就心虚的闭上了嘴巴。

  我带他七扭八拐的来到了一处小巷子中。这个位置虽然在市区范围内却并不繁华。相反的,这里人迹罕至,显得有些幽静和阴凉。

  在看到一家有着白底红字灯牌的店铺之后,我将机车停到了路边,太宰麻利的自己爬了下来。还没等他自己开溜,我又眼疾手快的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带了进去。

  这是一家名叫做LUPIN的地下酒吧。

  是我偶然之间发现的。

  地下酒吧,顾名思义它是开在地下的。当我拎着太宰推开店门之后,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这间酒吧无论是环境还是格调,给我的印象都算是不错的。能在繁杂的工作之余来这里坐一下放松,是我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

  太宰安静的被我拎着,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多好奇。

  虽然他现在也才十四岁吧,但总归是港口黑手党出身。除此之外,他还是被首领格外器重的黑手党成员。酒吧、歌舞伎町这种说是禁止未成年人进入的地方,他在做外派任务的过程中也难免会接触到,并且还接触了不少次。

  我将太宰安置到吧台前的座位上,太宰就指着酒单上的几款调制酒示意调酒师。

  调酒师迟疑着看向我,在得到我肯定的点头之后就应下了太宰的点单,又贴心的递给了我一块打湿的毛巾,示意我擦去手背上的血污。

  “狩先生是一个没有耐心的大人。”太宰咬着吸管喝柠檬水。我斜睨着他,他就嘴硬为自己辩解道,“难道狩先生不是想让我把自己灌醉,然后就不会自杀了吗?”

  他说得对。

  我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不是突然传来太宰被抓的消息,让我去救他,我现在应该在首领办公室和森先生商量[锁骨环和耳钉之间的共性和异性]的深奥问题。

  “好吧好吧。”太宰被我斜睨着耸了耸肩,又去骚扰调酒师了,“不好意思,请问你这里有什么特殊的调酒原料吗?”

  调酒师微笑着向他投递疑惑眼神。

  太宰就手舞足蹈着兴奋举例:“比如说洗洁精,除菌剂,还有汽油什么的……如果这些添加到酒中的话,一定会是一杯非常美味的特调鸡尾酒吧!”

  然后,他后脑勺被我拍了一巴掌。

  “狩先生你太粗鲁了。”太宰抱着毛茸茸的脑袋向我抗议,“这次就和我没关系了。难道是森先生又惹你生气了吗?明明你最近的打扮都——”

  他指着我随意敞着领扣的衬衫,又指着我耳垂上的烟晶耳钉:“都……了很多。”

  我不知道他想评价我的打扮的那个词是什么,那个词被他含含糊糊的吞了下去。只不过结合语境我也能猜出来不是什么特别正面的词就是了。

  “总之太宰你现在喝醉,我会负责把你带回去。”

  “狩先生,你这是引诱未成年人堕落。”

  “无所谓,至少能让我省心一点。”

  “但是喝酒的话,不如思考自杀方法有意义。”

  “喝醉了也是没意识,和自杀成功没区别。”

  “……哦。”

  太宰欢喜的被我劝住了。未成年可以是任何人的保护外衣,但一定不包括太宰。他在喝酒时神色比我初次接受酒精的时候还要正常。

  不过就算这样,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还是很快就趴到吧台桌上睡着了。睡着的太宰显得很乖巧,毛茸茸的小卷毛像是一大朵蒲公英。

  他并不喜欢港口黑手党,又被森先生委以重任。过早进入阴暗肮脏的世界,我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但是能在酒精作用下沉沉睡一觉,说不定也是一个能去除疲累蓄养精神的好办法。

  我背着太宰回到了港口黑手党。

  在把太宰安放好之后,才回到了首领办公室。刚一进去,就听到了森先生哄着爱丽丝玩耍的声音。他在看到我进来之后,只抬眸看了一眼,就又转过去和爱丽丝玩了起来。

  “狩君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太宰君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

  “那孩子……”我看着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位置被爱丽丝占领,又不情不愿的嘟哝了一句,“不让人省心。”

  森先生听我这么明显的抱怨,忍俊不禁:“辛苦狩君照顾太宰君了。”

  “……嗯。”好像太宰不让人省心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了。

  森先生决心主动卖出破绽,引导前任派主动攻击他。

  他的想法是,主动透露出自己的行动轨迹。

  当他拥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薄弱点的时候,前任派会忍不住主动出击的。他们不一定看不出这是森先生设下的陷阱,可是他们一定会忍不住出手。因为充当诱饵的,是首领本人。

  一个杀掉首领的机会,近在咫尺。

  他们有什么理由选择放弃呢?

  所以在森先生的暗自授意之下,传出了一些所谓的小道消息——

  其实现在首领办公室里三天都出不了一次门的那位,根本就不是森鸥外,而是森鸥外为了防止被暗杀安放在办公室的傀儡诱饵。真正的森鸥外,正准备悄悄转移藏身之处,位置正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破破烂烂又防御薄弱的医馆。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即使森先生说相信我会保护他,我依旧对此持有不赞同态度。这个诱鱼咬勾的方法太过于冒险了,且诱饵还是森先生本人。

  “可是在明知道那是危险的情况下还要故作不知情,一步步放任危险滋生。这样更恐怖,也更愚蠢不是吗?狩君,你在犹豫什么呢?”

  森先生仅用一句话就说服了我。

  我顾虑太多,缺少森先生的魄力。

  当然最后,我还是按照计划执行了。

  在森先生成为首领之后,我几乎就成了森先生的代言人。但凡有我出现,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是代行了森先生的意志,传达了首领的命令。

  那这次的计划,自然也有我的参与。对于暗杀者来说,我出现,就代表着森先生一定在我附近。对于我自己来说,我要保护他。

  做戏要做全套。我们既然要装出偷偷转移的假象,装扮自然也要做出改变。首领脱下了沉重肃穆的黑色西装,久违的换上了白大褂,恢复了落魄医生打扮。而我这边……森先生愉快的敲定,那就散下头发好了。

  半长,也不是太长。

  不影响形象和行动。

  至于暗中接应我们的,则是以太宰和红叶姐为首的武斗小组。他们会等到合适的时机出现,将前任派成员竹内以再也无法翻身的[袭击首领,背叛港口黑手党]罪名,彻底钉死。

  我和森先生在乔装打扮之后一起出了港口黑手党。

  和他并肩而行,我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好像很久没有和他像普通人一样行走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了。夺权、首领、属下、任务、工作、暗杀……等等,都把我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像现在这样摆脱掉一切外在束缚,就只是单纯的两个人——一个医生,一个青年。走在街边,像是散步。我享受于此时片刻的安宁,哪怕几个小时之后就会有一场危险的生死决斗。

  森先生比我矮了半个头。

  这种感觉在并肩而行的时候更是明显。

  “首领。”我低声叫他。

  没错,我是故意的。森先生似乎并不喜欢我叫他[首领],他甚至还曾明确提问过为什么我不再称呼他为[森先生]。他并非抵触这个称呼,只是他更想让我变更回之前的称呼。

  难道森先生也会为了我的改变而惶惶不安吗?

  “为什么又这样叫?”他果然问我了。

  “因为我要保护首领。如果只是因为假装就精神松懈而导致首领受伤的话,我会非常自责和难过。”我给出的理由十分完美。

  森先生思索着说:“叫我森先生,或者森医生。”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还是我,没有任何变化。”

  “好,森先生。”我满意了,一句[森先生]就被我黏糊着说了出来。

  他也满意了,说话的音调中都带着一抹笑意:“好久没有回到医馆了,还挺怀念的。话说这么久没有回去,家具肯定都落灰了。”

  “回去之后就开始大扫除。”我附和。

  “也没有储存的食物了,晚上吃什么饭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问题。”森先生想着这些繁杂琐碎小事转言道,“不如顺便去一趟超市好了。”

  “超市那种地方,万一竹内提前动手呢?”我不想冒额外的险,“如果他们在超市或者大街上动手的话,太宰会来不及赶过来。”

  “他们不会,那样太明目张胆了。”森先生的语气很自信。

  我被森先生说服了。大概也是贪婪心作祟,实在期待能和森先生多一段独处时光,最终还是随着森先生去到了大型超市。

  当我们选购完食材之后,我负责去结账,森先生则等在了超市门口。在傍晚下班时刻,超市的人格外多。除了有工作党喜欢选购打折产品之后,还有迎合了超市的促销活动——购买到一定额度之后可以抽奖。

  按道理来说以我的薪水是没有必要看这些促销活动的,但是我还是参与了。因为无论有没有抽到奖品,都能凭借奖券去找工作人员兑换一支塑料玫瑰花。

  玫瑰花的花心处坐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看上去非常可爱。而这一项活动也很明显受到了年轻人的欢迎。来往超市的顾客几乎人手一支。

  说实话那支玫瑰花的塑料质感显得非常廉价,花心处的小熊也只是涂了颜色的泡沫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依旧想要获得一支。

  如果把它送给森先生,森先生会露出和那些普通年轻人一样的笑容吗?我不知道,但我猜大概率是不会的。

  我还是这样做了,从工作人员处领到了一支小熊玫瑰花。即使这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森先生来说都只是一件没有价值的事情。

  我将小熊玫瑰花递到森先生的面前。森先生惊讶了一瞬之后就将花接了过去。他果然就和我想象的一样,并没有表现出惊喜或者兴奋的表情,就像接过了一把手术刀那样平静。

  “狩君,你出来慢了。”

  我垂眸:“有抽奖活动,我去凑了个热闹。”

  “然后呢?运气好吗?”他一边问着,一边就顺手把小熊玫瑰花插到了食品袋中。

  “什么都没有抽到。”我看着那支玫瑰花,“这是安慰奖。”

  “不会中奖才是人生常态。幸运的人,终究是万里挑一。”森先生表情平静,“我们快回去吧,别让竹内君等着急了。“

  幸运的人终究是万里挑一。

  我咀嚼着这句话,看着那支可怜的玫瑰花随着森先生走路的动作摩擦着他的裤子,花瓣就一片片的被蹭掉了下来。最终只剩下了位于花蕊处的一个孤独小熊。最后那个小熊也不堪重负掉了下来,滚落到了草丛里,消失不见。

  是啊,幸运的人终究是万里挑一。我能在常暗岛遇到森先生,似乎就透支了这辈子的幸运值。以至于,从那之后,我品尝到的,就全都是苦涩了。

  玫瑰花,是谁赋予了它爱情的意象呢?我又为什么要将心思动到这种可笑的事情上了呢?

  大概是因为在陌生人将小熊玫瑰花送到伴侣手上的时候,那些羞涩、惊喜或是开心、兴奋的笑容感染到了我,让我也忍不住想效仿。

  幼稚的、不成熟的,心思。

  没有在森先生那里得到想要的回应。

  比起不喜欢这支玫瑰花,更多的是不在意。就算它在整条回医馆的路上都在掉着花瓣,森先生依旧不在意,他甚至没有察觉到。

  他对我没有一丁点喜欢。那他对我那么多的示好又是因为什么呢?我看向森先生,这么多年的相处,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走在我的半步靠前的位置,即使那是所谓的并肩而行。

  我稍稍加快了一步,并着他的肩膀。他就看了我一眼,又不着痕迹的恢复了半步之差的距离。

  习惯,我和他之间。

  无论谁先打破,都会让两人感觉到不适。

  我突然就想起来他在询问我为什么不叫他[首领]的时候说的话了——“一直称呼我为[首领],我还感觉到不太习惯。”

  真可怕,习惯这个东西。

  可怕到它竟然会改变森先生。

  我终于不再为森先生对我的示好而心神荡漾、想入非非了,一切只是因为习惯而已。他习惯了我的追随,习惯了我叫他[森先生],习惯了我对待他永远赤诚永远热烈。

  所以当我改变了之后,他会不安。他甚至会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而将我变回之前的样子,会想要让我继续对他释放热烈的感情,继续追随他。

  这才是森先生啊。

  我恍然大悟了。可是我摸了摸心脏,并没有感觉到有多难受。只是习惯而已,只是习惯而已。

  一直到医馆。

  “这是什么?”森先生拿着那支光秃秃的花杆看,思索了半晌之后才确认道,“是那支花吗?没想到质量这么差,不知道掉在路上什么位置了。”

  他说着就将花杆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又微笑着对我说:“不好意思狩君,我没注意到。”

  “没事。”我摇了摇头,“反正也只是商场促销的免费礼品,坏了就坏了。”

  坏了就坏了吧,我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内心暗暗的安慰自己,你不是早就意识到了吗?

  森鸥外只是森鸥外。

  他不会爱上一个叫做风间狩的人。

  每天睡觉前都会想着,只要我日万,我一周就能完结。但是每天磨蹭到傍晚开始码字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三千就很好。我真的好想日万,可是我日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