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10

  往后的日子就再次回归到了平淡。平淡到怎么说呢?每个人都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或行走或奔跑。

  森医生依旧在当着地下医生的同时兼任情报贩子,我也依旧在红叶大姐的手底下做着一些不用带脑子的工作,一切都是稀松平常。

  花火祭的记忆被平淡无趣的时光冲刷过去之后,也只留下了两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穿的浴衣。除此之外,还有称呼上的改变。

  森医生会叫我[狩君]。

  而我则改为了[森先生]。

  [森先生]——实在是一个很美妙的称呼。相比较[森医生]而言,它就显得亲近了许多。但是在亲近之余,又有着敬重之意。其实我对他也许并不存在真正的敬重,我更愿称呼那为,仰慕,以及臣服。

  而这个称呼去掉姓氏之后,就又变为了另一番滋味。先生,先生……亲昵,又带有一丝缱绻。即使这个称呼只是滚落到心尖上,并不曾被我吐露出来,我依旧感觉到了满心的愉悦。

  像是偷偷融化在掌心中的蜜糖。

  只有我才知道融化之后的蜜糖有多香甜,也只有我才知道蜜糖接触掌心的温度之后,那种融我化在手中的甜腻感。可是在外人来看,我并没有什么不对劲,他们甚至察觉不到我的手心里有一颗糖。

  我将对森先生的喜欢小心隐藏了起来。

  他只需要一个可以利用的、供他差遣的人,而我需要扮演好这个角色。我不能对他表达出这种超乎臣服和仰慕的感情,那是不对的。

  在成为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之后,我待在医馆的时间就明显少了许多。我只有偶尔在回到医馆的时候才会看到一个人的存在。

  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危险的男人。

  他有着一头银色的半长碎发,细细碎碎的遮住了他的眉眼。穿着一身板正严肃的日式传统和服,绘有精致暗纹的深绿色羽织披在身上,更显沉稳。他的腰间总是别着一把长刀,又增添几分神秘气质。

  后来我就知道了他的身份——福泽谕吉,曾是效力于政府的暗杀者。后来就来到了医馆,暂任森先生的保镖。只不过他保镖的工作也已经休业了,他曾短暂的提过他想要去开一间侦探社。

  其实森先生大多数情况下做决策的时候是不会刻意避着我的。就比如说,即使我只是和福泽短暂的打过几个照面,我也知道了他是顺从一位名叫做夏目漱石的先生的命令,来保护森先生的。

  至于森先生,他很尊敬的称呼夏目漱石先生为老师,并且试图加入夏目漱石先生的一项名为[三刻构想]的计划。

  “什么是[三刻构想]?”我问他。

  “所谓[三刻构想],是一项很伟大的保护横滨的计划。”森先生在提到这项计划的时候,语气中都是掩饰不住的对夏目漱石先生的敬佩。

  其实我知道现在的横滨是什么样子的。战乱刚过去不久,整个横滨都处在一种混乱无序的状态。除了战乱所导致的无序,还有就是横滨大小组织势力的火拼,尤其以港口黑手党的暴虐为主。

  “横滨需要人站出来,重新赋予它秩序。”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森先生满脸都是志在必得,“如果说横滨的白天是由政府和军警来管辖统领,那我能做的就是统一横滨的夜晚。”

  “横滨的夜晚……”我沉思着。

  按照森先生所说,横滨的白天是政府和军警来管辖统领。如果白天指的是这些正派的官方机构的话,那与之对应的夜晚,则指的是……

  “森先生,你是想要统一横滨的黑丨道势力吗?”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我都小小的吃了一惊。

  横滨的黑丨道势力鱼龙混杂,混乱已久。但是隐隐有出头之势的,却是为首的五个组织——GSS,高濑会,KK商会,圣天锡杖,以及……港口黑手党。

  在这五个组织中,又以港口黑手党的实力和底盘最为稳固。因为首领的暴虐无道,道上基本人人都闻港丨黑色变。

  不仅是因为在实力上打不过港口黑手党,更因为港口黑手党的行事之疯狂,就像失去了理智的骇人恶兽,只要盯上了哪个倒霉鬼,就一定会将其撕咬殆尽。

  如果森先生想要统一横滨的黑丨道势力的话,那无非就是拿下最有实力和底蕴的一个组织,也就是……港口黑手党!

  猜出了这个想法,我惊愕的看向森先生,他却只是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眼神。也对,只要是他想的,他都能做到。

  只是我惭愧于,加入港口黑手党那么久,我仍然只是一个普通成员。我接触不到港口黑手党的高层,更别提见到首领了,我似乎一点忙都帮不上森先生。

  “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可是我仍然这么问他了。

  “当然。”他一口应下来,“我需要你,狩君。”

  “好!”我重重的点头。

  他说他需要我,我就又开心了起来。

  我在大脑中模拟过很多次我要如何帮助到他。

  也许我可以在执行港口黑手党的任务的时候从中做一些手脚?或者我要帮助他策反港口黑手党中的某些人?这些都是我没有做过的事情,难免会感到新奇和忐忑。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森先生让我帮助他的事情,竟然是去劫持与谢野。

  与谢野,一个几乎已经要被我封印到记忆深处的名字了。

  一个原本可以无忧无虑的十一岁小姑娘,被森先生带到了常暗岛上,成为了残忍的[不死军团]计划的核心,最终被折磨到精神崩溃试图炸掉整个母舰,被政府秘密关押了起来。

  这就是我对与谢野的全部印象了。

  她说过她不想再做[死亡天使]了。

  可是森医生现在找与谢野又做什么呢?

  一个不安的想法萦绕在了我的心头。

  与谢野从出现到消失,就一直伴随着一件无论对政府来说还是对民众来说的禁忌话题了——

  [不死军团]。

  森先生制定了很详尽的计划。详尽到包括与谢野的关押监狱,狱警的换班规律,甚至于完美的逃跑路线。为此,他甚至不惜花费了他当地下医生三年所赚得的全部金钱,租借了一架便于逃跑的直升机。

  而我的任务,就是辅助他完成这次劫狱计划。

  与谢野是特殊的异能者罪犯,甚至还是在最后一次大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的异能者。政府对她的关押自然也是给予了最高规格。

  森先生其实并没有完全的信任我,他只信任他自己。因为劫持与谢野的计划实施,我并没有参与到上半程。当我接到森先生的短信赶到监狱便于逃生的天台的时候,他已经在和福泽谕吉打的不可开交了。

  背景是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而森先生正手捏两把手术刀,和福泽谕吉打的有来有回。爱丽丝此时也不似平常的娇憨女孩,怀抱着一支几乎和她等身长的针管,漂浮在森先生的身后,面色不善的盯着对面的福泽谕吉。

  他们似乎决裂了。

  手术刀和长刀的剑锋铿锵作响。

  可是,与谢野呢?

  森先生看到我的出现,就直接向我下命令了:“狩君,快去追与谢野。侦探社的人带着与谢野跑了,现在还没有跑远。”

  他说着又朝福泽谕吉攻了过去,连带着身后的爱丽丝,挡住了福泽谕吉想要冲向我的攻击:“这里有我顶着!”

  我还没有搞清楚当前的状况,听到森先生的命令下意识就要去寻找与谢野。可就在我转头奔向监狱楼道的时候,我听到了森先生斩钉截铁的话。

  他对福泽谕吉说——

  “只有与谢野率领的[不死军团],才是打败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关键,也才是我的最优解。”

  我奔跑的身形猛地顿住了。

  森先生在对福泽谕吉输出他那一套理论。他说[不死军团]是他的最优解,他说“所谓战争就是一场谁在意人心谁就会输的游戏”。

  他不在意人心,其实他也不在意与谢野。如果我、或者与谢野、或者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被他纳入[最优解]的范围的话,那他就会去做。

  可是与谢野,已经被他折磨过一次了。如果森先生重启[不死军团]计划的话,我不敢相信与谢野会被逼成什么样子。

  我不想让与谢野再陷进去了。

  与谢野的去留,掌握在我的手里。

  可是森先生——他短信通知我过来参与计划,他已经将全部信任押注到我的身上了,即使那是不得已的信任。他将计划成功的希望交到了我身上,我就是那个关键。

  我……该怎么做?

  一边是与谢野——

  她曾经是那么鲜活可爱,她叫我[阿狩],她抱怨我为什么会喜欢森医生那种变态大叔,但还是会鼓励我勇敢一点,她是我的朋友啊。如果要再次重启[不死军团]计划的话,她说不定会再次精神崩溃然后死掉。

  一边又是森先生——

  我是他的希望,是他计划成功的关键。这是他第一次将信任交付与我,我不想失信于他。明明我和他的关系已经缓和太多太多了,明明我已经开始和他慢慢亲近了。如果我这次失去了他的信任,那我就是背叛了他,我一定会被他抛弃的。

  被他单方面的嫌弃和抛弃,我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一点都不想做出选择。我恨不得和森先生换位置,我恨不得和福泽谕吉打架的那个人是我自己,我恨不得直接被卷进直升机的螺旋桨里。

  我想丢掉我的脑子和情感,我很怯懦的想要逃避,逃避这个难以做出的抉择。

  “快去!你在那里站着做什么?”我听到了森先生的厉声催促。

  这时我才恍然清醒了过来。稍微辨认了一下方向,我追了过去。

  政府特殊监狱的楼道内寂静无声。全景的落地玻璃窗外正好就能看到森医生和福泽谕吉仍旧不分胜负的缠斗。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们,只是拼命的向前奔跑着。

  楼道很长,一侧是落地窗,一侧就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房间。当我跑在楼道里,恍然就生出了一种“这条楼道根本没有尽头”的错觉。如果楼道真的没有尽头该有多好,我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找不到与谢野,我也不会辜负森先生的信任。

  是的,我现在的想法又变成了期待找不到与谢野。

  福泽谕吉看上去是个好人,他是一个看上去和森先生完全不一样的人。他阻止森先生劫持与谢野的原因是因为他在意人心,是因为他觉得森先生的做法残忍,是因为他想救与谢野。

  如果与谢野就这样被侦探社的人劫走就好了。森先生永远都找不到她,[不死军团]也再没有重启的可能性了。

  可是——

  我的期待还是落空了。

  我最终还是找到了与谢野。

  她和一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在一起。

  少年看上去很柔和,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力。此时的他正在低头和与谢野说着话,有些小得意的骄傲样子,让人一点都不会讨厌。而与谢野就坐在轮椅上,被他推着缓慢往前走。两人沐浴在夕阳中,看上去是一副让人不忍心打扰的美好画面。

  我是那个强势闯入的不速之客。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向两人走过去,沉重到每一步都像是在腿上绑满了沙袋。黑发少年率先注意到了我,他眯起了眼睛,用一种放松中蕴含着警惕的眼神看着我。

  “你——就是地下医生请来的帮手吗?”他看着我说道。

  我并没有理会他,因为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与谢野身上。与谢野小小的一只,蜷缩在轮椅之上。即使三年已经过去了,可是她似乎并没有长大,甚至于相比三年前的样子,更加瘦弱了。瘦弱到侧颊的肉都几乎掉光了,突出的腕骨紧贴着一层皮肉,尖锐的仿佛刺穿皮肤。

  但是她的手中紧握着一只金属蝴蝶。那只蝴蝶看上去有些褪色,可是眼泪滴落到上面,却让蝴蝶多了几分生动。

  与谢野哭过。

  像是被露水打过的弱小花朵。

  “晶子……”我轻声叫她。

  她接收到我的信号,抬眸看向我。在我和她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我们两个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仿佛瞬间又置身到了三年前,那个吃了无数人、孕育着巨大悲伤和绝望的小岛之上。

  “阿……阿狩?”与谢野不可置信的出声。她在叫出我名字的时候,声音沙哑,却带着满满的哭腔。

  我和她都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

  有些事情,只有我们才懂。

  “嗨嗨,我说你啊——”黑发男孩不满足于被我的忽视,他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隔绝了我和与谢野的对视。

  “我、我确实是归属于森先生。”这个时候,我才回答了黑发少年的问题。我是森先生命令来抢夺与谢野的,我的目的是带她回去。

  与谢野在听到我说到[森先生]的时候,整个人又浑身震颤了一下。她在恐惧,森先生带给她的伤害过于巨大。

  “森先生,让我把你带回去。”我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

  “这怎么可能?我好不容易才从旧基地找到了金属蝴蝶,好不容易才劝说与谢野加入侦探社,怎么可能让你把她带回去?”

  与谢野还没有说话,黑发少年却不满意的跳了起来。他挡在与谢野面前,毫不畏惧的注视着我。

  他只是一个没有战斗力的普通人罢了。只要我想,我可以一只手就把他扔出去。只要我想,他阻止不了我带走与谢野。

  可是,我看向了坐在轮椅上的与谢野。

  我想知道与谢野的意愿。

  “晶子,你想要和他一起走吗?”我这样问道。

  如果与谢野说“是”的话,那我就私心把她放走。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脑中闪过的却是立原和上野,是无数被[不死军团]摧残过的士兵。

  十三岁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可是现在,我有了选择的机会。

  即使,要违抗森先生的命令。

  我反抗了他。

  这是我第一次反抗他。

  可是这不仅是反抗他,也是反抗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友死去的、无能为力的、十三岁的我自己。

  与谢野缓缓点头,她对我说:“阿狩,我想和他走。我想用我的异能,去做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在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我感觉心里的石头仿佛突然落地了。我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了远处的夕阳。夕阳照在了与谢野的身上,仿佛给她赋予了奇妙而又蓬勃的生命力。

  “那祝你未来一切安好。”我只是这样对与谢野说道。

  我辜负了森先生的信任。

  我无比清楚这件事情。

  可是我并没有感到沉重和后悔,我拯救了与谢野。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的话,我依旧会这样做。我似乎突然理解了[死亡赋格],理解了立原为什么要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也许,我真的正在长出完整的人格。

  我正在蜕变成一个完整的人。

  我把随身携带的手枪送到了黑发少年的手上:“如果你想要带走晶子,那就杀了我吧。”

  顶着黑发少年惊诧的目光,我带着他的手扣动了扳机,将子弹射入了心口。

  我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死亡的感觉了。我会受伤,会死亡,但也会再生。在经历过很多次很多次的死亡与受伤之后,我的再生速度甚至有了足够明显的加快。

  我似乎在逃避。

  又似乎在赌。

  我逃避于在森先生和与谢野之间做出抉择。我又在赌森先生究竟会不会在意我。

  感受着死亡的侵袭,我最后看向了黑发少年和与谢野离开的背影。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夕阳依旧还没有落下。窗外已经回复了平静,连直升机都不见了。余晖透过落地窗玻璃撒在了我的身上,明明是暖洋洋的,可我只感觉到了冷。

  森先生已经走了。

  我知道,我赌输了。

  穿着胸口一片血迹的衣服,我落魄的回到了医馆。一路上人来人往,他们惊讶于我身上血迹,又忍不住逃离我身边,可是我已经不在意了。

  回到医馆的时候,整个医馆都是寂静的。寂静到仿佛没有人存在。没有灯光,没有爱丽丝,也没有森先生。

  我摸着黑上了二楼。就在打开电灯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森先生。

  灯光给他的脸打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看上去有些压抑。他的眼神晦暗不明,但是在看到我站在门口的时候,还是颔首开口:“狩君,你回来了。”

  声音冰冷。

  蕴含着怒意。

  “我……”我心虚的开口,“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因为侦探社的人实在是太厉害了,他把与谢野截走了,还开枪打了我……”

  我说着说着就闭嘴了。

  这么拙劣而又漏洞百出的借口,他怎么会信。

  在我没能将与谢野成功带回来的那一刻,他就什么都知道了。所以他生气了,他惩罚我,他没有将我的身体从那里带回来。

  面对他的时候,我本不应该抱有侥幸。

  “为了这座城市,我可以付出所有。”他说道,“我原以为,我可以信任你一次。”

  他真的很生气,但是那种冰冷的语气又让我产生了一种即将被放弃的恐惧。他甩出了两把手术刀,手术刀就准确的插入到了我的手心中。

  我攥住了拳头,任凭那两把手术刀刺穿了我的手掌。我感受着那种痛感,看着血液顺着拳头滴落到了地上。

  “对不起,森先生。”

  我向他道着歉。可是道歉又有什么用呢?我依旧是毁掉了他的计划。我应该想的是如何做出补救——趁着他还没有说出将我逐出医馆的话,做出补救。

  我的脑中闪过一个很疯狂的想法。

  “我……我不可以吗?”

  他蕴含着冰冷怒意的紫眸就看向了我。

  “我也可以,就算没有与谢野——”我孤注一掷向他争取,“[不死军团]的存在,最开始……不就是因为我吗?”

  我在他心里本没有那么重要。这种难以启齿的话说出来更是让我自惭形秽。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有这样,才能从森先生的手中争取到一点什么。

  “我可以往上爬。只要爬到足够高的位置,我就可以接近首领。我可以杀掉他,仅仅是杀掉他而已。”我已经是近乎卑微的在恳求他了。

  “即使不能成为你的最优解,我……也可以成为仅有一人的[不死军团]。”

  二合一的更新,补了哈。

  事情是这样的,我长了一个火疖子。但是由于这个火疖子过于歹毒刁钻,严重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所以我决定在家自己缓两天,如果不行的话就要去医院开刀引流。所以这段时间不能保证稳定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