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二十三年,新年刚过,那是深冬里下过的最大一场雪,整个大楚在一场大雪之后显得干净了许多,大楚西境,青衣门山脚下,一群商贾打扮的黑衣男子已在这山下囤积了快十个月,还有两个月,青衣门山下的那些娘们就该下山了,这是林主得到的最准确的信息,所以近日要求各门户提高警惕,不许懈怠,可谁都是人啊,这么猴年马月地候着,也真是够累,都怪箫门主轻举妄动,将青衣门的青地子弄残以至于打草惊蛇,却又不立马进攻,天天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小镇,连个破窑子都没,有几个商贾打扮的男子坐在一边闲聊着,“别一口箫门主的喊,人家现在可是鬼畜林的二公子。”“下手如此之狠,估计连大当家的都抵不住吧。”“听说这次随大将军出征,胜利拿下西凉的一座城后又屠城了三日。”“我还没叫过二公子真面目呢……”一行人在那商谈着鬼畜林的事,没多久话题就转到了哪家的姑娘身上。

  另一边,青衣门内,大堂内外整装齐发,所有青衣门弟子被兵分三路,木素青坐在龙凤台上不怒不威地说到:“此次下山,希望各路都能圆满完成任务,届时我们在京都会合。”

  却原来在那三条通道之外,青衣门还有一条通道是可以通下山的,这条路只有历届掌门才许知晓,却哪知这次整个青衣门上下都需得从这条通道下山,三路人马跟随着木素青绕过碧水汀,穿过绿水帘后的一块石门,却到了青竹林的另一边,那是死路了,苏慈紧跟在木素青身后,这一日,下山之时还是来了,这几月竟是过得这样的快,那日之后,她竟是躲了木素青三天三夜,那三日,一个人躲在绿水帘里,她一遍遍地回忆细节,最后只得出结论,唯一的结论就是她的师傅,木素青这个女人太诈太无赖了。雨雪纷飞的时候,她被木素青拖了出来,两人合练冥冰神功,一个至阴,一个至阳,练到最后一层时是阴阳合体,彼此体内的真气互通有无。夜晚的时候,练完功,总是挽着木素青的手,两人在青竹林里瞎晃悠,她犹还记得很多个夜里,两人躺在青竹林里,星辰从林间倾泻下来,洒在那清秀却又带着妩媚的脸庞上。

  “慈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又来了,苏慈枕着双手在脑后假寐。

  “苏慈”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那个时候你还到周岁。”木素青扭过她的耳朵。“再说那个时候你那么丑。”

  “现在漂亮不就得了。”

  许多个夜里,都重复着这样的对白和话语,而今,却是真的要离去了,说是要去大楚的京都,她还从来没去过,也不知道古代的京城是否真的像小说里演的那样,繁华似锦,能进皇宫吗?古代的皇宫又是怎么个模样。

  “苏慈,你看着脚下的路。”木素青紧了紧拉住苏慈的手,这个人在想什么。

  一时间,伸手不见五指,众人摸索着一旁的石柱缓缓向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香味扑鼻而来,“这什么味道?”

  “烤番薯的味道。”苏慈想也没想地答道,这是她最为熟悉的,冬天的时候在顺藤街的小巷子里买一个暖手,又香又暖和。

  光线越来越清晰,众人明白终于是要下山了,却哪知,这一去,竟是再也没有回来。

  众人不由都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去,这哪里还是青衣门山下,这方圆十里估计都不会有人烟。

  “掌门,这是哪儿啊?”裴琳琅狐疑地问到。

  文之笙四下张望了下,才轻口道:“出了这里,就该出了子西镇了,往北,是去京都的方向,往南是火鳞堂,西北就该是冰水宫了。”

  “三师伯真不愧是文墨书生啊。”地理方位竟是比那半吊子地理老师苏慈还清楚得多。

  “路上还请各位师姐诸多小心。”木素青一一吩咐到,二师姐青地子因行动不便,坐守青衣门内,剩下十余人在旁伺候着,大师姐和四师姐一路,三师姐因地势天文都懂些,带领一路人去往冰水宫,而裴琳琅则和木素青一路。

  众人整装待发,这一路赶来,已是烈日当空,还好,冬日的太阳晒在身上还是暖洋洋的,这山下的空气竟是比山上还污浊得多,这方圆十里都没有人家,还得早些赶路今晚才能找到歇脚的地方,各师姐带着人各自分别后,就剩木素青和裴琳琅四人,奇怪的是,沈奇君为什么跟着三师伯走了?她不是段小宁的徒弟吗?段小宁有了裴琳琅竟连徒弟也不要了?

  “师傅,那个沈奇君……”有外人在的时候,苏慈还是会尊师重道。

  “小君是段小宁的徒弟,不是我们青衣门的人,她师傅都同意,我怎能不同意她跟着三师姐走了?”木素青云淡风轻地说着,四下望了望,却未见有任何的人烟。

  “这霓裳馆的人还都是些怪胎。”苏慈摇了摇头,却突兀地听到几声马蹄声。

  木素青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四个人都摒住了呼吸,是马蹄声,若有若无的马蹄声,裴琳琅手按在剑柄上。

  “就两匹马。”木素青狐疑地说到,没多久,就有鲜活的生物出现在视线里,木素青判断的没错,是两匹马,马车里看不见是什么人。

  段小宁躲在裴琳琅身后,天知道她除了近日研究出来专门对付鬼畜林的毒和自己成才的医术外,还有什么可用之才呢?苏慈贴身保护在木素青身前,不会鬼畜林的人连这条路都知道吧,却唯有木素青不为所动,鬼畜林要出动也不仅仅只是这几个人罢了。

  待近了些,四人才看清那一黑一白的两匹马,马车内的人似是拉住了缰绳,那是两匹神俊异常的马,马身一亮的光滑,那黑色的犹如黑翟石般晶莹剔透,那白色的骏马竟像是白雪般不沾染一丝风尘,缰绳拉住后,两匹马却是立马停住,车上走下来一人。

  四人都为之一震,这天下间竟有如此美的男子,那双幽黑双眸中似隐藏着暗潮涌动,黑色默漆的发丝,这男子身上却是有两种特征,一种掩也掩饰不住的冷漠和凄冷,而另一种则是欲盖弥彰的温和,那张脸上,俊秀的眉线,精致的五官,那双深色的瞳孔下乌黑的睫毛,男人生的这么长的睫毛真是要命,两条浓黑的眉毛斜在那里,稍显黝黑的肌肤却与许多白面书生都划清了界限,却又与其他的粗犷男子不一样,似比那样的人又多了些侠骨柔情,这是从那飞来的美男子,也是苏慈喜欢的是女人,要喜欢的是男人,一定立马投怀送抱过去。

  “素青。”那男子轻轻唤到,声音像天籁般低沉着,带着坚奇铿锵。

  “轩哥哥。”木素青含笑回到,苏慈一个没站稳,软在了段小宁怀里,他就是华子轩,苏慈哀伤了,她从未这样哀伤过,这男人摆在那儿,都是一副绝佳的艺术品,这千里迢迢怎么就还准时准地地候在这里了?

  “爹爹……”几人都还未明情况下,一个稚气的童音从马车上奔下来。

  “熙儿小心摔着。”华子轩马上流露出慈父的神情,苏慈的心终于落了下句,可是那孩儿下一句却直直把她推下了深渊去。

  那稚儿向个肉团般一步步地跑过来,抱着木素青的大腿,亲切地唤了声,“娘亲.”

  采花贼???

  这一声娘亲唤散了苏慈的魂,更唤乱了其他三个人的心思,就连段小宁和裴琳琅都齐刷刷地望着木素青,那黑衣男子忙尴尬地揽过稚儿,可那孩子就是不撒手,“熙儿,放手,她不是娘亲。”

  “不,她就是娘亲,娘亲为什么不要熙儿和爹爹了?为什么扔下熙儿就走,再也不回来看熙儿,娘亲。”华洛熙死抱着木素青的大腿不放。

  “熙儿你要不听话,马上送你回晋望轩。”华子轩见哄不好那孩子,只好威胁到,这半月来连夜的奔波真是累苦了这孩子,可这三年来他从未与儿子分离半步,本不想带他上路,可放到晋望轩让龙婆看着又委实有些不放心,这一路,那张小脸都颠簸得惨白。

  华洛熙被父亲呵斥,一下跌坐在地上,眼里全是哀伤,眼巴巴地质问着木素青:“娘亲,为什么不要我和爹爹。”

  木素青傻了,她何时做过如此龌龊之事,她和任何一个男人都未曾有过肌肤之亲,这从天而降的孩儿又是从何而来,华洛熙坐在地上,扯着木素青的衣角,哭天喊地的,眼泪鼻涕全蹭到了木素青的裙角上,这架势敢情她是多么无耻可恨地抛夫弃子的烂女人形象,这一下山,就遇上这一遭,木素青汗都下来了。

  “素青,实在抱歉,熙儿思念他娘亲得紧,才误把你当做她的娘亲,还请素青妹妹不要见怪才好,时日不早,我们早些启程吧。”说完一把将地上的华洛熙抱在腋下,将白马从牵过来,“马车有些小,委屈几位小姐了。”裴琳琅接过缰绳,一跨步上了马背上,段小宁望着那马,有些发憷,却是不敢上马,从来都是在调戏女人方面的胆量最大,裴琳琅一把拉过她跨上了马背。

  这边箱,苏慈一直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她本不想和这绝色男子一起,却又怕这不直接给了他机会吗?还有那个稚儿,死赖着非得说木素青是她娘亲,看样子,该是两三岁的时候了,两三年前,师傅可曾下过山?难不成下山之后就和这男子苟合?可总也得有个生育的过程啊,这孩儿断断不是师傅的孩子。

  却说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坐进马车后,黑马一路扬尘,自在逍遥得紧,木素青与华子轩坐在一起,那小儿窝在其父怀里,眼睛依然干巴巴地望着木素青,许是这多年之后的相见重逢太过于尴尬,两人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倒是那小儿软着声音可怜兮兮地嚷了声爹爹。

  木素青垂下头,不与那小孩的眼神对望,小孩的眼睛随他父亲,深不见底,是没有一丝杂尘的清澈,低下头,是华子轩青底的云靴和暗色花纹的袍角,她偷瞄了那张脸,怎么都不像儿时见过几次面的轩哥哥了,轩哥哥何时竟是长得如此的俊秀明朗。

  华子轩似被知晓般料到木素青在看她,那脸竟有些微红起来,想是华洛熙认错人,又怕木素青多想,心里却像是五味杂陈般。

  苏慈在心里骂了无数个祖先,这都什么年纪了,怀着孩子装处,还脸红,她别过脸去,眼不见为尽。

  “轩哥哥,这些年还好吗?”木素青受不了那熙儿的眼神,忙找着客套话打破沉默,又是素青妹妹,又是轩哥哥,听在苏慈的耳里就想针尖似的,敢情你俩还从小青梅竹马来着?

  “不好,娘亲扔下我和爹爹,爹爹怎么会好?每夜爹爹都守在娘亲的画像面前,娘亲这些年都去了哪里?”不知何时熙儿已经将木素青的手抱在怀里,那胖乎乎的指尖把玩着木素青的手。

  苏慈只觉得这小孩也如唐僧般可恨,这一切一定都是那男人教的,所谓斯文败类,人面兽心,竟连自己的儿子也利用,这男人真真是居心可测。

  木素青只略微想把手抽回来,却又不敢太用力,这一次直捣鬼畜林,必须得用上青衣门的冥冰神功,火鳞堂的火鳞势以及冰水宫的冰钾和霓裳馆的霓裳袖,可是段小宁却说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一度让木素青怀疑段小宁的真实身份。

  要不是必须要四门合力才能将鬼畜林的大公子那鬼门枪破掉,一举歼灭鬼畜林,木素青也没那个心思要在这儿和华子轩回忆往昔。她对华子轩的印象不深,只依稀记得小时候那个哥哥似乎挺喜欢自己,记得他挨打时都不忘咧着嘴唇望着她笑,记得他那双幽黑的眸子,若不是那裙袍下印着赤色的火鳞堂图案,单是那一张精致而俊秀的脸,那样玉树临风的一个公子,她该是不会认出来那就是华子轩的,至于其他的,都是些模模糊糊的细节,儿时才几岁罢了,哪还记得那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