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佚明拽着他的胳膊,用力朝后一拉。下一秒,黎景便靠在了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他不敢挣脱,只能对姜佚明的禁锢听之任之。

  姜佚明有力的手指箍住黎景的手腕,他拉着黎景大步流星地走到巷子口,而后猛地拉开车门,将黎景推进副驾。

  接着,姜佚明蹲下身子,他一手覆在车框上,一手扯过安全带,为黎景系上。

  不等黎景开口说话,姜佚明就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地看了黎景一会儿,而后“嘭”地一声将门关上。

  姜佚明绕到主驾,不由分说地启动车子。

  车内笼罩着由姜佚明散发出的低气压。等红绿灯的空挡,姜佚明转动中控台按钮。音响中霎时流淌出巴赫十二平均律,平缓的音乐抚慰着姜佚明心中的愤怒,也阻隔了两人的交流。

  南城不大。几分钟后,宾利便穿过了半座城市,抵达本市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宾利停稳后,姜佚明把黎景拽下车。他的五指如铁钳一般牢牢扣住黎景的手腕,将人拉进酒店中。

  他刷开房门,将黎景推入玄关,可等到黎景踉跄着快要跌倒时,姜佚明又沉着脸把他拉进怀抱。

  关上房门的同时,明亮的灯光亮起,拆穿了黎景脸上的惶恐不安,也揭露出姜佚明此时的愤怒。

  冷不防地四目相对,两人竟一时无言。

  姜佚明的目光死死盯着黎景,那锐利的视线如一把利剑,似乎要将黎景的心脏都穿透。

  黎景无措地低下头,试图藏匿自己的局促不安。

  “黎景,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讲么?”最终,还是姜佚明先开口了。

  “我……”明明千头万绪堵在胸口,可话到了嘴边,黎景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问候么?他明知道自己离开后姜佚明该有多愤怒。道歉么?可恋人间的道歉分明是最无用。他们之间早如理不断的乱麻,说什么都是枉然。

  “呵”,姜佚明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嘭”地一声将车钥匙丢在玄关的柜子上,而后大步走到沙发前坐下。

  他从烟盒中抽出根烟来,按动打火机的瞬间,黄蓝相间的火焰跳动着窜到香烟上,继而升起袅袅的烟雾。

  姜佚明将香烟放到唇边,深吸一口的同时,紧锁的眉心舒展了些许,片刻过后,他缓缓吐出一串烟圈。

  只是一口,姜佚明便猛地将香烟掐灭。他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疲惫的声音中透露出十足的无奈和痛楚。

  “现在你对我就这么无话可说么?”

  “我……”

  黎景的心脏像是浸在一整个烂熟的柠檬中,酸到发苦。他浑身发烫,恍若置身于铜炉之中煎熬着。他垂下头,将微红的眼眶和眼中的点点泪光都藏在阴影之下。在姜佚明审视的目光中,他无地自容、无处可逃。

  时间从未过得如此缓慢,黎景仿佛能听到时钟秒针拖沓的游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无止境的酷刑。

  最后,黎景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说:“姜佚明,是我对不起你。你怪我、怨我,都是应该的。我——”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姜佚明拧了一下眉心,打断了黎景的道歉,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我……我不想回去了。我在这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琴行里当吉他老师。我……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很喜欢我的学生和朋友,也很喜欢南城这个城市。”

  起先,面对姜佚明的诘问与周身散发的低气压,黎景既是惶恐又是愧怍,他的声音极低,姿态也是。可当黎景向姜佚明说起自己在琴行的工作时,他忽然生出了许多勇气和力量。

  黎景顿了片刻,认真说:“我觉得比起申城,这里的生活更适合我。”

  会对姜佚明吐露这些,就连黎景自己都没想到。姜佚明的生活经验与社会阅历都比黎景丰富得多,所以在与姜佚明相处的这些日子,黎景已经习惯了听从对方的安排。他很少拒绝对方的建议,亦很少表达自己的想法。

  而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了和盘托出的勇气。

  姜佚明眉心紧拧,几乎是难以置信地说:“你生在申城、长在申城,现在你告诉我,这里的生活才更适合你?”

  面对姜佚明的质问,黎景沉默不语。他生长在申城不错,但这些年里,大都市的灯红酒绿让他迷失,城市的钢筋铁骨让他恐惧。

  固然大都市有很多的机遇与可能,可他沉浮多年,仍旧没有一个容身之所。申城是如此,蓉州亦是如此。

  所以,比起繁华的大千世界,现在的他,更需要南城的宁静与平和。

  想到这里,黎景汹涌起伏的心绪忽然平静了,可一串眼泪却没由来得顺着他的脸颊掉落。他抬起头来看着姜佚明,说:“我生在申城、长在申城,可我却从没有在申城得到过真正的平静和安宁。在南城的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平静。我觉得……我觉得我在这里找到了属于我的轨道。”

  姜佚明久久看着黎景,他嘴唇翕动,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到最后,姜佚明似乎心有不忍,他抿着嘴微微别过头去,欲盖弥彰地看向落地窗外低垂的夜幕。

  最后,他阖上双眼,轻声说:“小景,可你有没有想过,无论你在哪儿,我都愿意跟你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很喜欢这里,那我也愿意陪在你身边。”

  爱得深的人,注定一败涂地。纵然姜佚明拥有着无数人歆羡的身份地位、金钱权势,可在黎景面前,他只是一个在爱情中汲汲不可得的可怜人。

  他爱了那么多年,想了那么多年,就连梦里都是对方的身影,以至到了今天,竟连冷漠都装不出。胸腔积蓄良久的愤怒,只需对方的一滴眼泪就全然熄灭了,连余烬都不剩分毫。

  他认命一般地喃喃低语,说:“只要你告诉我,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可你为什么要选择不告而别?为什么……要把我推开?”

  黎景泪如雨下,他肩头颤抖,声音也被无法抑制的抽泣打断。

  “或许从始至终,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之间差得太远太远,隔了太多太多。”

  “你有你的大好前程,你有你的远大未来。我什么都没有,我连名字和姓氏都是‘偷’来的——”

  “姜佚明,我们真的不合适,你能不能放过我?”

  听着黎景的话,姜佚明只觉心如刀绞。“大好前程、远大未来,这些和我爱你冲突么?如果这些要用我最爱的人来换,我一丁点都不会放在心里。”

  “为什么你总是计较这些?为什么你总会被别人的只言片语影响?他们养你长大又如何,他们是我亲生父母又能怎样?你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受害者,你是无辜的,你可怜他们,可他们何曾真心对过我们?”

  黎景用力摇了一下头,他不想再跟姜佚明探讨自己离开申城时的经历了,虽然迫于李红英的祈求与强逼,但他若是当真坚定如铁,也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

  无论如何,最终的决定都是他自己做的,归根到底,还是他太懦弱。

  黎景默了许久,没回答姜佚明的问题,反而颤声问:“十年前,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