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佚明怔了几秒,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一种微妙的情绪浮上心头。

  片刻过后,姜佚明的目光恢复澄明,他看着李红英写满愤怒地脸,真诚地说:“对不起,阿姨。你别生黎景的错,是我不好。”

  见姜佚明如此坦诚,李红英心头的怒火更甚,正欲开口,会议室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一对穿着简朴的夫妻气喘吁吁地走进来。

  李红英眉心紧缩,目光淡淡地从这对夫妻身上一扫而过,等到移开视线后,方觉得这两人熟悉。

  于是,李红英又上下打量了这对夫妇一遍。只见眼前的妇人虽已至中年,满面愁容,但只肖得一眼就看得出,她年轻时定是个大美人。而她身旁的男人虽佝偻着身子,一打眼看上去一副痨病鬼的模样,但细看亦是浓眉大眼。

  李红英越想越觉得这二人熟悉,待她抬起眼眸,才发现眼前这女人的目光亦落在自己身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李红英福至心灵。她心脏一紧,心想没想到还能在这儿与他们两个碰着。

  对面的姜母显然也想起了李红英,她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干笑了两声,旋即尴尬地低下了头。

  林老师撇了一下嘴,淡淡问道:“你们是姜佚明的父母吗?”

  夫妻俩点头哈腰地关上门,对林老师说:“是是是,我们是佚明的父母。”他们来得迟,虽对学校中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但从其余几人的神态上也能明白,姜佚明一定是犯了什么错误。

  最后,还是姜母先开了口。她表情有些紧张,声音也不自然地抖动,颤声问:“林老师,你今天叫我们过来,是怎么回事?”

  姜父看看姜佚明,又看看墙边红着眼的黎景,紧张道:“佚明,你是不是,是不是欺负你同学了?”

  没等姜佚明开口,林老师就直截了当地说:“姜佚明这个学生,我管不了了。在这种冲刺高考的关键时候,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我管不了他了,也不想管了。”

  说着,林老师将那封信拍在桌上,一锤定音道:“以后,姜佚明不用来我的班了。”

  姜母表情茫然地看了姜佚明一眼,而后她向前半步,将那封信展开时,指尖都在发抖。

  待姜父姜母将这封信看完后,姜母红着眼问:“佚明,你,你在学校不好好学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而姜父的反应则更为剧烈,他看着姜佚明与黎景,脸涨得通红,最后竟转过身去,弯起腰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如破旧风箱般沉重的声音从姜父的喉咙中溢出,他弓着身子,犹如一个虾米。

  只是,姜母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丈夫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林老师,这件事是佚明不对,但是他们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高考了,你能不能念在佚明是初犯,原谅他这一次”

  说着,姜母用力拍了一下姜佚明的肩膀,哽咽道:“佚明,快,快跟老师说你错了,你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听着父亲剧烈的咳嗽声与母亲焦急的祈求,姜佚明今晚第一次底下了自己的头。明明他情愿扛下一切,可面对至亲,一句“我错了”却忽然说不出口了。

  他知道自己这次违反了纪律,必然不可能被轻轻掀过,只是他从不觉得早恋是错,更不觉得男生与男生在一起就是乌七八糟的混蛋事。

  这一刻,他被一种深刻而尖锐的无力感包裹。他恨极了自己是个无能的学生。

  他深吸一口气,虽已底下头,可在父母面前,他终是没有说出那句违心的我错了。

  “咳……咳咳。”

  姜父一把打开门,他弓着腰,踉跄着走出会议室。木门被他从外面轻轻带上,然而薄薄一片木头却挡不住他剧烈的咳嗽声。有那么几个瞬间,屋里的人甚至怀疑他会将肺咳出。

  林老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无奈道:“姜妈妈,要不然你出去看一下?”

  姜母摇了摇头,说:“没事,老毛病了。”

  此时此刻,她已经管不得丈夫了,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林老师,祈求道:“林老师,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佚明他一直很乖很省心的,你能不能饶他一次?”

  然而,林老师早已在心中做好了决断,又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她神情淡漠,看都没看姜母一眼,只说:“要是每个人都像姜佚明这样,仗着自己学习好就不遵守校规校纪,我这个班就没法管了。”

  姜母的肩膀因为哽咽而抖动着,她祈求道:“林老师,林老师,都怪我和他爸爸,平时没有好好管教这孩子,他知道错了,他以后再也不敢了。”

  林老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仍是不为所动。

  正当姜母要继续出声祈求时,姜佚明忽然开口了。

  “妈,算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林老师,轻声说:“我违反了学校的纪律,我愿意离开你的班级。”

  说着,他拉着自己的母亲,不由分说地大步走出会议室。

  姜佚明带着父母离开会议室后,林老师脸上的表情明显松动。她轻声叹了口气,接着扯了扯嘴角,说:“黎景妈妈,你也不用太担心,以后我不会让姜佚明来咱们班了。”

  “小景这孩子很乖的,平时好好管管,一定能回到正道上。”说到最后,林老师的脸上挂起了几分谄媚的笑容。她声音温柔,看向黎景的目光还带着几分矫造的慈爱。

  只是,她这份做作的和善却并未让黎景觉得温暖,反而令他冷汗直流。他们都知道,犯错的不只有姜佚明一个。

  回到家后,李红英收走了黎景的手机。她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当着黎景的面将他QQ中的每一个聊天框依次点开。最后,她点开那个属于姜佚明的聊天框,从第一条消息一直看到了最后一条。

  她皱着眉头,带着眼睛,每一个字都看得认真,像最敬业的侦探,彻夜搜寻着黎景身上的所有罪证。

  黎景坐在她的身边,听着客厅的钟表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仿佛鞭子一下下抽打在他身上。

  一时间,纷繁的思绪一齐涌入他的脑海。在过去的半年里,他们就像这个年纪最寻常的情侣一样,总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他们肆无忌惮地分享着无人在意的心情,不知疲倦地抒发着对彼此的感情。

  晚安总是说了再说,想你就像是口头禅。

  只是,曾经的甜蜜在此刻统统化作深刻的羞耻。黎景觉得自己仿佛被人脱光了衣服,拴着镣铐沿街示众。

  他的灵魂,他的心绪,他的爱与恨,他全部的全部,统统在母亲面前暴露无遗。

  黎景垂着头,弓着身子,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可静谧的空气却不经意地放大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和每一次心跳。

  他快要窒息。

  当钟表时针指向“三”的时候,李红英终于将黎景与姜佚明之间冗长而无营养的聊天记录全部看完。她将黎景的手机丢在茶几上,定定地看着黎景,那目光充满审视与鄙夷的意味,仿佛一个经验颇深的老警察面对穷凶极恶又冥顽不灵的歹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