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精疲力尽,云照才颓靡地垂下手。

  裴勉离去的背影刻在脑海中,他倏地嗤笑一声,似是在嘲笑自己方才的自作多情。

  他想,自从那年被父皇按着脑袋诉听母后的秘密时,他就该知道,自己此生都注定不会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即便在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他曾幻想过抛下一切一走了之,可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不是旁人,正是他一心敬重的皇兄———云衹。

  身为大郢的嫡皇子,云衹一出生便被封了太子,十四岁那年率兵平定西南,十六岁封储,且继位时年仅十七…………

  可就是这样一位明君,在位十余载,立功无数,偏偏死在了自己母亲的手上。

  ———“子安,别恨母后,她其实………很爱你。”

  这是云衹临终前对云照说过的话,云照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想,自己应该是恨她的,恨那个给他带来生命,又无情降下痛苦的女人,可究其根本,他又怎么恨得起来?

  于国,母后是敌国的细作。

  于父,母后是此生的挚爱。

  于兄,母后仅仅是位母亲。

  …………

  云照蜷缩墙角,不敢再回忆那日的场景。

  冗长的沉寂包裹着他,思绪却是不知不觉地飘回了过去,绝望和恐惧围绕着他,他拼了命地甩着脑袋,想要将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通通甩开,可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

  终于,云照崩溃了。

  “滚!都给我滚!”忽然猛一抬头,他赤脚跳下床榻,怒愕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

  云衹熟悉的笑脸蓦然浮现在眼前,云照微微一愣,红着眼眶想要靠近,但在他即将触碰的那一瞬,云衹的面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芳华女子嗜血的决绝。

  云照瞳孔骤缩,眼底的恐惧一闪而过,紧接着愤怒爬满双眸,他抽出墙上悬挂的长剑,疯魔般在空中一顿乱舞。

  很快,喧嚣的声音引来了院中候命的侍女,几番敲门无人应答,那侍女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一抹银光噌然乍现,额角碎发随之断裂,侍女吓得当场怔在原地,许久才想起去请裴勉过来。

  得到消息的裴勉马不停蹄地赶来,入眼便是云照歇斯底里的画面。

  “云照!”他吓坏了,高喝的同时眸中划过剑光,但未曾后退半步。

  耳畔是裴勉急迫的呼唤,云照却似着魔般充耳未闻。

  银剑闪着寒光,桌椅碎裂一地。

  裴勉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眼睛盯着云照的一举一动。

  最终,趁着云照失神的间隙,他成功将那柄剑夺了过来。

  “云照!醒醒!”又是一声高喝,裴勉把躁虐的云照禁锢在怀,一遍遍地呼唤。

  “滚!全都给我滚!”云照双目猩红,两排贝齿躲在薄唇之后,不停发出骇人的厮磨。

  裴勉从未见过云照如此失控的模样,心中焦急万分,不由拔高了音量:“看着我!醒醒!”

  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裴勉感觉到云照的身体在不停颤抖,当即又放缓了语调道:“别怕,我在。”

  说罢,他抬起同样颤抖的手不断顺着云照的后背。

  温柔的抚触让怀里人慢慢冷静下来,云照眸色稍缓,记忆中的可怖画面逐渐被一个束着马尾的少年所替代。

  “裴………勉?”他缓缓抬眸,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殷红的眼尾轻轻上挑,眼中绽出一抹惑色。

  裴勉应声道了句“我在”,然后把云照的脑袋按进自己胸口,嘴里不停喃喃:“不怕了,不怕了啊。”

  受到安抚的云照情绪渐渐平复,但周围一地的狼藉毫不留情地彰显着他方才的疯狂。

  “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裴勉揉了揉他的发丝,道:“这不怪你。”

  可话虽如此,云照并没有从自责的悔恨中脱离,他两手紧攥袖口,宛如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裴勉见此心疼不已,思忖道:“云照,我突然又想知道了,你说的那个秘密,告诉我吧?”

  云照一愣。

第17章 坦白

  自打记事起,云照便知道母亲不喜欢他,或许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厌恶他。

  整个皇宫,除了皇兄之外,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就连父皇也是。

  他与云衹,虽是一母同胞,可待遇却是天壤之别,云衹是父皇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携爱所生,而他云照则是父皇与母后在冷宫里一夜荒淫所出的敝履。

  七岁前,他未曾踏出过冷宫半步,他甚至不知道母亲为何对自己整日动辄打骂,食不裹腹的滋味他尝了整整七年,身上的伤痕新旧相叠,没有一处完好,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渴望母亲的一个正眼。

  为了讨好母亲,他不惜捅伤自己,只因母亲曾扬言让他去死。

  冷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就现在的云照而言,他已经记不清父母的样貌了,那寥寥几载的记忆早已尘封,他不想、也不敢去回忆。

  但结果总是事与愿违的,纵使记忆模糊不清,每到月黑风高之夜,他总能梦见儿时与母亲在一起的画面。

  书念错了罚,字写草了罚,有时甚至无缘无故就…………

  大抵是不愿接受这段过去,自从被云衹接出冷宫后一直到现在,云照都没再踏入过冷宫大院半步。

  平静的叙述诉说着不平淡的生活,裴勉听得认真,忽觉胸口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