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霓低垂着目光,完美形状的桃花眼盛着灼灼春光,光晕温柔地落在顾千秋身上,无论任谁来看,都是世间最深情模样。

  但顾千秋稍稍偏开头:“不用摆出这副样子了,俞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虽然语气很平稳,但是内容尖锐,包括他的动作也无一不在流露明显的喜恶──他是真的很讨厌俞霓了。

  大概是被这个微小的动作刺激,俞霓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说话就说话,别……”顾千秋想把胳膊抽回来,但俞霓的手如钢筋铁钳,其力道大到几乎拧断他的腕骨:“你嫌弃我?”

  顾千秋莫名其妙。

  这话题怎么转得没有一点逻辑?

  “你居然嫌弃我?可是千秋,百年来,我从未对除你之外的人动过心!我此生只爱你一个!”俞霓声嘶力竭,本来就状态不对、精神失常的样子,现在更有点疯癫,“你为什么要嫌弃我?我怎么能嫌弃我?!”

  他一下发狠,把不动如山的顾千秋用力一推,后者猝不及防踩到一根露出来的盘桓枝节,踉跄一下,被死死顶上了树干。

  唰唰──

  繁茂桃花砸落下来。

  俞霓几乎是贴在顾千秋鼻尖说话:“我清楚?我清楚什么?我敢说普天之下,我最爱你不过!”

  他说罢,直接大力将顾千秋的双手按在头顶,落下一吻!

  这个动作让顾千秋心中生怒,快速一偏头,那个亲吻擦着他的侧颊划过了耳廓,那所有的绝望、悲伤、孤注一掷都在短促的一瞬间被烈火烧得滋滋作响,被袒露在天光之下。

  “你就如此不愿?”

  “……”

  “你就不能回头看我一眼吗?顾千秋!你就回一下头,回头啊……”

  “……”

  “千秋,是你一直往前走,我追不到你……”

  “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不过这些歇斯底里的叫喊落在顾千秋耳中,跟杂音乱嚷也没什么区别了,他一个用力,想把俞霓给掀出去。

  但一动,顾千秋就听见自己的腕骨“咯啦”一声,不知是脱臼还是断裂的疼痛让他额间渗出了薄汗。

  顾千秋看着俞霓那双近在迟尺的血红的眼睛,非常短促地笑了一下: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啊。”

  忽然间,俞霓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了。

  顾千秋语气非常平静:

  “当初,我因为和仇元琛去探血海,惹你生气了。你却躲在人间极乐宫里对我说,你很生气,只有去北海凶兽那拿回一朵月影花,才肯见我。我就去了。”

  “少年时毕竟修为不足,血海魔物将我伤得极重,但我又怕去迟来迟,你更生气,御剑奔赴三日、血战三日、回赶三日,片刻不敢歇。”

  “我连夜横渡天水河,你却改了合欢宗禁制,我只好绕行后山,走了七天密林,却被困在阵中十七日不眠不休,才终于走到你门前。”

  “站在门口的时候,我发现月影花被揣在怀中,揉落了一瓣花叶。那时我居然生出一种,再去一次北海的冲动。”

  “只是重伤让我真的再提不起一点力气,便敲门,希望能暂时哄你开心,日后再补上花吧。”

  “不过你还是没见我。”

  “后来,还是仇元琛从英杰殿中看见我命灯飘摇,连夜赶来,将昏迷不醒的我救走。”

  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顾千秋的语气很平静,好像一个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看客,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但世上估计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当初是如何情绪翻涌、浓烈炽热。

  连仇元琛都只得窥见一二——然后跟他生气,后来又将这件事挂在嘴边,嘲笑了他几十年。

  每次仇元琛看似不经意或打趣地提起,都是在撕开这血腥的伤口,声嘶力竭地提醒他:心硬如铁!

  而顾千秋接连在感情路上撞得头破血流,终于修得如今一副铁石心肠了。

  连最激烈惨痛的往事都能轻描淡写。

  俞霓不知作何表情,良久,才喃喃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漂亮精致的眉眼暗含愁绪,从桃花眼中坠落两滴眼泪,滚烫地砸在顾千秋的手背上。

  但顾千秋看着他。

  就这么看着他。

  俞霓还在喃喃:“千秋,我错了,我不敢跟你耍性子的,我脾气不好,我知道,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改的。你给我……”

  忽然,顾千秋又笑了一下。

  虽然看起来只是提了一下嘴角,冰冷的弧度,不见任何心软的迹象。

  “俞霓,其实你那三十三天……是在人间极乐宫内与三十三人双修吧?虽然每次结束后你都会将他们杀人灭口。但是,俞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就像你现在色厉内荏地抓着我,找我要一个机会,不也是因为你以为我不知道此事么?”

  霎时间,俞霓几乎露出了一个惊骇的表情——

  他大概从开始修炼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如此失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