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船老大夸张地叹息了一声,“那是仙家岛屿,风大浪急,迷障重重,不是你我等普通人可以肖想的啊。”
他似乎喝得有些多,絮絮叨叨地说起来:“想当年,我也自命不凡过,觉得那么多人求仙问道,凭什么就没我的份儿?你知道么?我年少时曾见过仙人除妖,他一袭白衣、一把长剑,可威风了。我就觉得,我要是拿剑,肯定也得是那种风采。可后来啊,我试过了,啧,没那命,就是没那命啊!”
郁阳泽不太习惯与人太靠近,微微避开船老大身上的酒气,看着茫茫海面,淡然地说:“命不由天,我命由我。”
船老大一听不干了,就道:“也就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崽子,才不知青天高、黄地厚!鬼修大乱那几年,我见天上仙人如惶惶过境,随便一个都能主宰你我的性命,最终却还是命不由己,死伤惨重。可见,人命由天定,老天说你活不过明天,那么今儿你就得死这儿。”
郁阳泽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哂了一下。
此时风平浪静,阳光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偶尔还能见到几只海鸟翱翔在低空,日暖风和。
船老大本想再劝,忽然看见少年的侧脸──
分明只是刚刚及冠的年纪,身上却带着浓重的风霜,此时就算被阳光普照着,也一点寒意不减。
他眼珠比常人更黑一些,以至于看着某样东西或某个人的时候,会显出一种执拗的决绝,像是……像是他经历过的最恐怖的汹涌海浪,夜色中狂潮翻滚,闷雷滚动,势如滔天。
只是这一切都盖在他平静的神情下,惊心动魄的风云不容易被人窥见。
“呃……”船老大一时有些词穷。
郁阳泽却忽然问道:“你有什么事,是破釜沉舟、义无反顾、不死不休也要做成的么?”
船老大酒意都上来,舌头有些大了:“……没、没有吧?出海、打鱼、赚钱,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呢。普通人嘛,哪儿来的那么多大事?”
郁阳泽平静道:“这可能就是你无法求仙问道的缘故了。”
船老大一愣:“嘿!你说你这人!──算了,劝不动你,来喝酒吧。”
郁阳泽没过去,也没有喝酒,在水手们难听的歌声中登上了一条小船。
孤舟在大海中艰难前行,最终……停在了一个海岛上。
一个蓬莱仙境的弟子将昏迷脱水的郁阳泽捞起来,探了探他的鼻息,惊奇道:“咦!居然还活着。师兄!——第五师兄!”
远处,一个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人闻声回眸。
“师兄!这儿有个人!”
第五程走过来,快速查看了一下情况,将这昏迷不醒的少年扶起来,往沧海书院方向走。
“师兄,师兄。你说这人什么情况啊?”郎本喋喋不休地跟在他身后,“诶,你说他一个普通人,是怎么飘到这里的?很诡异啊,师兄,难不成这就是天赐的缘分?”
第五程瞪了他一眼。
郎本立刻声音弱弱地表示:“啊?我哪里说错了吗?他跟咱们沧海书院,难道没缘分?”
第五程:“……”
第五程轻描淡写地扭头,继续向前,而郎本再想开口,却发现上下嘴唇已经被一股力量死死合在了一起,他努力半晌,也只能发出“呜呜呜”的不满声。
沧海书院,拾遗亭。
“什么人?”一个佝偻而苍老的身影坐在太师椅上,一半露在阳光之下,一半则隐藏在亭下的阴影里,手中的烟斗凝成一点细弱的火光。
他抖了抖烟灰,重复了一遍:“什么人啊?”
第五程脚步一顿,温良恭顺地站定、垂眸、温声答:“杜师叔,是个落水的普通人。”
“普通人。”杜师叔不阴不阳地重复了一遍,又陶醉地吸了一口烟,从鼻腔里喷出一道尖酸刻薄的气,“能避开海上禁制和迷障,飘到咱们书院,哪儿有什么普通人?”
第五程并不答,依旧是乖巧听话地站在那里,但是也并不将人放下,两人之间形成了一个隐秘的对峙。
终于,杜师叔开口了:“带去给你师父看。你没入过江湖,小心人心险恶。”
第五程温声应道:“是。”
郁阳泽缓慢而茫然地睁开眼睛。
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我、我不记得了……我是谁?”
“盛休?”
“师父在上。我今日入得沧海书院,披肝沥胆、碧血丹心,问道青天、不忘蓬莱。”
“第五……师兄?”
“郎师兄。你为什么你总是执着于我叫你师兄?”
·
“你从海上飘来。你还记得吗?算了,给你起个新名字吧。”
“怎么样?好听么?”
“日后修行需勤勉。”
“嗯。”
“你知道么?我本来是书院里地位最低的,直到上个月发生了重大变革。欢迎你啊,‘小’师弟!”
·
“打!往死里打!”
“说不说?!鞭子给我!看他说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