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秋之前仗着野猴下山欺负人,主要还是靠眼睛。

  现在苗妆伸了腿,他全无察觉,一下踉跄不稳,眼见就要脸着地。

  郁阳泽却忽然伸手,稳准狠地扶住了他。

  顾千秋一下反手握紧了他的袖子,厉声道:“你睁眼了?!”

  郁阳泽:“……没有。”

  “哦哦……”顾千秋又变成了那副温吞的样子,悄悄松手,还跟郁阳泽解释,“应该是踢到什么瓶瓶罐罐了,不小心,不小心。”

  郁阳泽不置可否,迅速松开了他。

  两人落座,苗妆轻哼了一声,也坐在了剩余的一张空座上。

  不知郁阳泽是不是故意的,坐在中间,将她跟那小鼎炉隔开了。

  落座之后,忽又一个男声道——

  “开宴!”

  四周一下子更加热闹,侍女们脚踝上的铃铛又响,来来往往间,他们面前的案几上都传来了一股浓烈的复杂异香。

  花果香、肉食香、美酒香、美人香……

  所有味道都混在一起,却不互相打扰,构成了一种让人难以抵抗的诱惑味道。

  哪怕辟谷多年,也不由食指大动。

  三人都不是重口舌之欲的人,却还是有种想品尝一番的感觉,苗妆年纪最小,已经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合欢宗的教条本义,是顺应自然本性,追求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拔一毛而利天下,也不为也;不违自然所好,不为外物所累……

  当然,这也是道。

  无欲无求、归心于虚是道。

  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也是道。

  断看人如何证道而已。

  “……”苗妆舔了舔嘴唇,在心上人面前勉强稳住了矜持,“我们面前是一样的东西,三道菜食、两盘异果、一壶美酒。色泽……很美丽。”

  顾千秋叹然:“你想吃,就吃一点吧。”

  他记得彼时宴上俞霓也吃过,这丫头解解馋应该也没问题。

  但苗妆硬气地道:“我还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本圣女行走修真界、经验丰富,能是那种随便就吃东西的人吗?我看这宴会四处诡异,恐怕来者不善,断不会贪恋口舌!”

  顾千秋夸她:“圣女高见。”

  苗妆很得意地哼了一声,但是她说话间又吸入了不少诱人气息,悄悄咽口水的声音稍大了一点,恐已被耳清目明的郁阳泽听得清楚。

  于是苗大圣女又生气起来。

  忽地,似乎有一个人在宴中走动。

  他手中应当拿着缶,一步一击,步法不急不缓,似乎是一种很罕见的舞步。

  越来越近。

  顾千秋忽然伸手往旁边摸。

  郁阳泽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冷漠地等了一会儿,发现这人动作越来越大,似乎摸不到他便不罢休,有话要讲似的。

  良久,郁阳泽用剑柄轻轻碰了他一下,顾千秋便悄然开口:“别乱跟人搭话,若有人劝酒,你只答‘我来黄泉看流觞曲水’便是。——啊?你听见没有?啧,给点反应啊!”

  以前小徒弟明明有问有答,乖巧伶俐。

  现在怎么长成了根带刺的木头桩子?一碰就见血的那种。

  “嗯。”郁阳泽终于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苗妆看他们又有小动作,立刻打断他们:“这是个男人,衣着放浪,样貌有些眼熟,好像在围着我们跳舞。”

  郁阳泽照例不说话,顾千秋倒是回回都很捧场:“眼熟?你仔细想想,在哪里见过?”

  而照例的,苗妆不理他。

  他们三个,已经形成了一个诡异又和平的怪圈。

  宴会主人击缶唱歌,殿中起舞,不多时便走到了三人面前,对着顾千秋道——

  “莫学长生去,仙方误杀君。那将薤上露,拟待鹤边云。砣砣皆烧药,累累尽作坟。不如来饮酒,闲坐醉醺醺?”

  顾千秋乖巧坐在原地。

  “我来黄泉看流觞曲水。”

  宴会主人又转向他身侧的郁阳泽。

  “莫入红尘去,令人心力劳。相争两蜗角,所得一牛毛。且灭嗔中火,休磨笑里刀。不如来饮酒,稳卧醉陶陶?

  郁阳泽思索了一瞬间,也答道。

  “我来黄泉看流觞曲水。”

  宴会主人转向了苗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