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走在傍晚的山路上, 太阳已经落山了。月亮是悬挂在夜空中的银币,月光透过层层树叶影影绰绰地落在地面上。

  组织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那位年迈的Boss在被胡桃交给他时已经缺了几颗牙, 嘴里还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脑后还有一大片黑紫色的淤青, 看来他是被从后方打晕的。

  “……你喂他吃了什么吗?”他简单地查看了一下那个人的状况,问道。

  “诶嘿。”胡桃避开了他的视线, 有些心虚地扶了扶自己的帽子,“也没什么啦……就是前几天刚和太宰学了硬豆腐的做法。”

  “……”

  那完了啊。

  降谷零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从手机的黑名单里拉出赤井秀一目前这个身份的手机号,给他发了条信息:“琴酒上次吃剩下的那些活力清炖鸡还在吗?”

  赤井秀一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会给自己发信息, 很快就回复了他:“我存放到波洛咖啡厅了,回去的路上记得拿。”

  他花了一周的时间来完成对组织清扫工作的初步收尾,上司以他辛苦了让他多休养几天为由强制给他放了个假。他一脸茫然地从办公室被推出来,直到走到了办公楼外, 仍觉得有些许恍惚。

  降谷零保持着这种恍惚的状态回到家,凭着肌肉记忆打开门进入卧室, 一头栽倒在床上,最后终于决定暂时放过自己,奖励自己抓紧机会好好地睡上一觉。他已经通宵了好几天, 整个人都快被办公桌上的黑咖啡腌入味了。

  他只觉得自己八百年都没现在睡得那么死过了,再度从床上睁开眼的时候,颇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感。他打了个哈欠, 扯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搓揉了一下自己几天都没好好打理的金发, 突然没由来地想起了胡桃在一周前对自己说的话。他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 里面有两条未读消息, 是胡桃一个小时前发送给他的——那是一串地址,还有一句意味不明的“晚上见!”。

  有点懈怠了啊。降谷零暗中懊恼,换作之前的他,绝对不会因为睡觉而错过一切信息。

  ——这就是他现在出现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山包的原因。

  山顶的空气里满溢着草木与泥土的气味,他往前走,看到属于少女的身影。

  “晚上好呀,安室先生。”胡桃正坐在一块还算平整石头上,抬起手和他打了个招呼,“或者说,我能知道你的真名吗?”

  既然组织已经毁灭了,他也没有接着隐瞒的必要了。降谷零叹了口气,回答她:“我叫降谷零,日本公安。”

  “你是为了你的友人而来的吧?”胡桃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没等降谷零回答她什么,就接着说道,“还记得我先前告诉你的狐狸之窗吗?”

  降谷零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他的记忆力向来很好。

  “来,先把手抬起来,按照我之前说的做出那个动作。”胡桃走上前,将他的手臂向上抬起。他很配合地随之屈起手指,摆出狐狸之窗的动作。

  “然后从那个指缝间搭成的空隙看……”

  降谷零睁大了眼,月光倾泻在他的眼底,汇成一座泉流。

  “降谷先生,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死去多年的诸伏景光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眉眼微弯,他呈淡蓝色的半透明身躯在黑夜里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真是活见鬼了。

  “晚上好,Zero。”诸伏景光率先打了个招呼,“看得到我吗?”

  降谷零愣愣地点了点头,那灵活得能无缝接受琴酒变小的事实并做出决策的大脑此刻似乎停止了运转。他呆滞地睁着那双写满无辜与茫然的烟紫色的眼睛,看起来还在状况外。

  “先别傻站着,走吧。”胡桃率先往前了几步,微微扬首示意,“今晚的重头戏还在后头呢……迟到了可不好呀。”

  “跟我走,Zero。”诸伏景光牵上他的手,拉着他走入了攀满藤蔓的山体。降谷零踉跄了一步,下意识地闭上眼,却没感到任何撞击感。他睁开眼,面前是一片明亮开阔的平地。

  “——欢迎来到死者的世界,降谷先生。”

  “这是……?”他的目光扫过面前那些正在谈笑中的半透明的幽灵们,最后停留在那几张几乎在记忆中褪色了的面孔上——

  “是伊达航先生与娜塔莉·来间小姐的婚礼哦。”胡桃笑了起来,“我之前说过,我一定会为他们办出一场完美的婚礼。”

  偌大的空间之内,被“人群”簇拥着的两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头发偏长的家伙正和戴墨镜的卷毛打闹着;色长发的女人抬手掩着唇,似乎是在与身边的少女谈论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伊达航,娜塔莉,萩原研二,松田阵平,宫野明美,还有……宫野艾琳娜。

  “因为答应了绝对要让大家满意,所以就擅自把你请到了这里。”胡桃说,“你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很好吧?他们有一阵子老是偷偷地聚众跟在你的身后,看他们在我面前急着想让我去劝诫你规范作息但又找不到理由的样子还挺好玩的。”

  “好呀,原来你早就已经知道了!”松田阵平闻言走了过来,忿忿道,“亏我还一直憋着怕你发现呢。”

  “哎呀呀,是谁先干坏事的呀?”胡桃双手叉着腰,眯起眼睛看向他,“我记得我有说过不许和活人走太近吧?”

  松田阵平一下子攥紧了拳头,一时竟没想出什么反驳她的说辞:“喂,你……!”

  萩原研二也凑了过来,伸出手挡在这两人之间:“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小阵平,快想想我们今天是来干嘛的。”

  松田阵平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率先撇开了头。

  “他们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诸伏景光的手搭上降谷零的背,揽着他向前走,“去看看班长吧,Zero,他一定会很高兴看到你来参加他的婚礼的。”

  降谷零被他带着晕晕乎乎地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等等……你们说,你们有一段时间一直在我身边?”

  “……没错。”诸伏景光避开他的目光,艰难地回答道。

  降谷零把他的脸掰到自己的方向,皱起眉直视着他:“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下垂的眼角让他的表情对诸伏景光更有谴责意味了,他觉得对方就像一只又生气又委屈的猫。

  “也没什么吧……就是普普通通地呆了几天,你脱衣服和洗澡的时候我们都有很礼貌地不看哦。”看着降谷零逐渐拉平的嘴角,诸伏景光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紧急补充道,“没有娜塔莉!除了我们之外没人知道你有裸睡的习惯!”

  降谷零闭上眼,叹了口气:“果然是Hiro啊……算了,一起去看看班长吧。”

  萩原研二的手肘从后方搭上他的肩膀:“明明是小降谷每次都乱来,一点都不爱惜自己呢,我还得拦着小阵平让他别生气。”

  在降谷零的记忆里,萩原研二去世已有七年之久,而他则因卧底的身份只是从那份简述了死讯的旧报纸上略过了一眼,虽然时常于心中悼念,但确实没有正式地去祭拜过。不管是人还是他微微上扬的语调,对他而言都有些久违了。在回忆滤镜的加成下,他纵容了对方将半个身子都搭在他身上的行为。

  胡桃对场地的布置算得上认真,她给这一片安室透叫不出名字的地方的角角落落都摆上了纯白色的捧花。这里没有放置地台,大概是胡桃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没办法把这些大型的装备搬上山再塞进这里,可以理解。幽灵大概是无法脱下自己固定形态时的那件衣服的,所以娜塔莉的白无垢是直接披在外面的,而伊达航也穿上了以黑色为主基调的纹付。

  “还是有些无法完成的限制啊。”胡桃站在降谷零的身后,感叹道,“按理来说,神前式的婚礼应该在神社前举行,虽然伊达先生他们并不在意这个,但终归还是有点遗憾啊。降谷先生,你介意作为司仪为他们致辞吗?”

  “司仪……?”他疑问道,“据我所知,那个应该是由神职人员来做的。”

  “唉,问题不大啦,你看看在场的各位,别提神官了,连巫女都没有。”胡桃说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咦,我算是在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念书的对吧?那好像是个宗教学校,这么说我四舍五入好像真能算个神职人员诶。”

  降谷零只是笑笑。

  “总之‘修祓之仪’和‘祝词奏上’这两个环节就都交给你负责啦,小降谷。”萩原研二拍拍他的肩膀,将一叠纸塞到他的怀里,“班长说他很期待哦!拒绝无效!”

  “喂喂,我也没说要拒绝吧!”降谷零把纸展开,简单地看了看里面的内容,无非是一些祝福的话语,“既然是班长的期望,我一定会做到啊!”

  他拿着那几张薄薄的稿纸,被自己的友人们推到人群前方的空地。热闹的场地安静了下来,他再度抬眼看了一遍面前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地诵读稿纸上的内容。

  他看到班长和娜塔莉脸上的笑容,他们正手牵着手,就像是仍然活着那样。直到他念完了稿纸,诸伏景光带着他走到伊达航的身边,他依旧有种自己正在做梦的感觉。他好像正在一个属于过去的梦境里,他想要伸手去抓住岁月中的那些人影流沙,回望指缝间却什么都没留下。

  作为幽灵的弊端让这场婚礼直接省略掉了一大半过程,在降谷零硬着头皮把致辞念完后,直接就跳跃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这个环节的存在依旧得益于胡桃,她说她心情好,除了场地和衣物外再友情为他们提供一对戒指。

  没有宴席,没有繁琐的流程,没有无意义的推杯换盏。伊达航在友人们祝福的目光下,搂上自己心爱的姑娘。

  ——两个早已失去未来的人在此刻拥有了新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