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年自然听明白这话里什么意思,十分配合地检查了手腕,皱眉道:“先回去吧。”
三年之后的重逢实在太匆匆,起码在林景年心里没有一点准备,眼下也只能慌乱地带着鹿青源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没走两步,手肘被一把拽住,连人一块被强行止步。
刚转身,便撞入孟策舟那双比他还慌乱的眼神。
孟策舟紧紧抓住他的骨腕:“回家,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在一起了?还是说你们、这孩子哪来的?”
说着,目光移向小齐。
百无聊赖地被鹿青源抱在怀里,而鹿青源又一手牵着林景年,两个人互相拉扯的动作看起来亲密无间。
高毅由衷道:“确实像一家三口。”
“……”
林景年挣了一下,没挣开,不悦道:“放开我。”
“不放!除非给我解释!”
孟策舟的语气既霸.道又倔强,在林景年面前,一副“今天不说清楚不准走”的流氓架势。
林景年喘息着,望了鹿青源一眼。
鹿青源立马就看明白了那眼神里的意思,呼吸停了一瞬。
“……不,我其实和他没有——”
“没有孩子。”鹿青源打断他,脸色铁青:“也没有在一起,什么都没有。”
率先松气的是高毅,不过随即疑惑地挠头:“什么都没有这小屁孩怎么叫你俩爹呢?”
鹿青源抬手搭上小齐的肩膀,小齐立马来了精神,狎昵地抱着他的脖子蹭了又蹭:“帕帕、帕帕、”
“……”
鹿青源歪头:“你这位心腹,听力不错。”
“不过,我好奇。”他抬眼,露出意味不善的打量:“小齐,刚出生被母亲抛弃,没人管,所以四岁也不会说话。一个这样的孩子,竟然能让你慌成这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默默观察孟策舟的脸色。
孟策舟眼神变了变,没有说话。
“只是不知道,”鹿青源继续道:“如果有我和福福牵手的那天,不知道孟总,会是什么反应?是像今天这样失态,还是落荒而逃?”
林景年惊愕:“你——”
“痴人说梦。”孟策舟扯了扯嘴角:“现在说算什么本事,等真到这么一天再说吧。”
鹿青源压低眉眼:“我又没有这天不知道,但你肯定不会再有了。”
他结尾特意加重了“不会再”三个字,似乎在强调他这个前男友的身份。
显然,两个人的僵持的气氛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眼波中暗潮涌动,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紧张感。
孟策舟眯起眼睛,知道这并不是说话的地方,胳膊一扯,想拽着林景年离开。可鹿青源不给他这个机会,挡着林景年寸步不让。
“既然知晓我的身份,还挡在这里碍事。”孟策舟向他投去匪夷所思的目光:“你是不是有病?”
鹿青源不卑不亢:“他早已和你分手,如今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你的所有物,我有必要阻止你带走他。”
“不是我的?他不是我的难道就是你的了吗!”
“明明是你,蛮横无理!”
“你再说——”
“诶等等等等——两位消消火,这大热天的在这吵起来了多热啊哈哈哈哈——”
沈倦一个健步冲过来横在俩人中间,推着鹿青源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嬉皮笑脸道:“孟总您来了哈哈哈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房间都订好了,咱进屋说,这大太阳马路边多不方便是吧哈哈哈哈,没有专门选什么贵重的地方,但保证您舒舒服服的!”
江倦瞥了鹿青源和林景年一眼,低声警告:“哎哎哎,领导都等着孟总呢,万一这次开发黄了你们两个兜不了吃着走。赶紧跟我把人请过去。”
县城离海边不远,如今荒废区如一片枯苗望雨之势等着开发。而孟策舟作为一个商人,乃至放眼全国举足轻重的业界地位与实力,地方领导也不敢怠慢。
孟氏给的条件诱人又利于县城长远前景,做得好了就是履历上一抹浓重的政.绩,谁又舍得轻易错过?
沈倦和鹿青源都是这个县城土生土长起来的,为了自己家乡的未来,也只能忍让退步。
鹿青源冷冷剜他一眼:“下次,绝不让你得逞!”
他抱着小齐离开了。
孟策舟没工夫理他,但见林景年也要走,忙不迭地在抢先两步把人拦下。
架势跟学生时代厚着脸皮把喜欢的人堵在小胡同里索要联系方式的一样,如今他的目的也并没什么两样。
“我本意不想打扰你,只是今天没办法。”孟策舟觉得脸上难堪:“我以为那是你的孩子!”
林景年一声不吭,想绕开他。可往左走,他也往左,朝右绕,他趁机朝右边一挡。根本不让过。
林景年咬咬牙,“你到底要干什么。”
“跟我吃顿饭吧。”
“不——”
刚说出一个字,又被江倦打断了。
江倦见孟策舟半天不走,眼疾手快地绕到他跟前摩拳擦掌:“孟总?我给您带路?”
孟策舟的视线略过他望向身后那人,缓缓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背。他低头随意整理了袖口,语气不容置喙:
“今天是我冲突了,之后我会和你解释一切。早上上课忙了这么久你估计也没来得及吃饭,跟我走吧。”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强调道:“只是吃饭。”
说完,他快步回到车里,偌大的后排,只有他僵硬地坐在中.央。
即便车内空调开的很低可依旧压不住他内心那团躁动的烈火,衬衫下紧绷的肌肉几乎要止不住的颤抖,整个人因为呼吸过快而显得眼底都染上了狂热的欣喜。
三年了,已经三年了。
他终于又能和林景年说上一句话了。
三年前,江眠和车太田二人极力劝阻他不要来找林景年,他也是想过要放手。林景年在他这受到的伤害是真切的,任他怎么做也无法挽回,只是之前自负心高,不肯低头,再到后来低头也来不及。
林景年不在的这三年,他靠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安慰自己,可这回忆里实在没多少美好的东西,反而起到了负面效果——
想着从前那些事情,对林景年的愧疚也越来越深。
件件累积,如山一般沉重地压在他心头,因此他总是不断纵容自己情不自禁的想靠近林景年的心思。然而躲在车里再看多少次,也难以缓解一丝心头想念。
孟策舟低头看了一会掌心。
他刚才,应该直接抱上去的。
继而抬眼望向窗外,隔着一层玻璃,在林景年看不到他的角度望着他。
耳廓短暂的刺痛毫无征兆的来袭,林景年抬手,抚上从前被子弹擦过的地方。
他的意识在那几秒陷入无意识的空白,仿佛置身回到了那天汹涌的海面,他站在船头等着孟策舟平安归来,下一秒被冰冷的枪.口对准自己;又好像是他被囚.禁在别墅,大雪天逃跑差点冻死街头。
他不觉得孟策舟爱他,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多少次,他从没在孟策舟心里得到一丝信任。若非要说,他也认为是孟策舟自始至终都把他当做情.夫,一切都是自己在妄想。
也怪自己运气不好,偏偏让孟策舟顺手开发的一个盘子里碰上了自己,现在人家要来秋后算总账了。
难道他还要再逃一次?
他忧愁之际,一旁江倦也在孟策舟离开后沉默许久,难以启齿道:“你说——大老板刚才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话?他想表达什么呢?”
林景年安慰他:“没事,他不会牵扯进你的。”
孟策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他讨厌的一直都是自己。
林景年失笑:“他……其实是我前男友。
“哦~”
江倦忧郁思考:“那你前男友跟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林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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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也只是表面功夫,几位领导齐聚这里肯定是要和孟策舟商议投资开发的事项,这显然是个非常严肃的场合,鹿青源和江倦是小镇里都是响彻巷尾且有资产实权的年轻人。
而林景年的出现就显得突兀了。
但人是孟策舟带来的,其他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餐厅装修典雅古朴,自假山汩汩流着清水,他们坐在一侧实木圆桌,静听一旁“高山流水”。
事实上没几个人能静下来,自孟策舟一进门,鹿青源能刀人的目光就没停过,林景年选座位的时候,差点俩人没再吵起来,幸亏江倦反应快,拉着他嘻嘻哈哈坐自己旁边了。
林景年颇为头疼。
小插曲似乎无人在意,其余人开始逐渐步入主题。林景年识相的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掏出手机。
【福福袋:小齐呢?】
【冷漠哥:送走了。怎么和,孟策舟一起来的?】
【福福袋: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福福袋:离我们远点吧,你不要牵扯进来。刚才的那些话以后也不要再说。】
鹿青源直接关机了,把手机扔一边冷哼一声。
林景年还在低头噼里啪啦打字,突然被空气里的粉尘呛了一下,孟策舟离他近一点,立刻倒了一杯桌上的青柠汁。
孟策舟动作微顿,迟疑的拿到鼻尖闻了一下,低声吩咐高毅:“把车里的茶叶拿来。”
他甚少出席聚餐和宴会,并非高冷,而是纯粹吃不惯那些食物,且有洁癖,所以鹿青源创业多年只匆匆见过他一次而已。
他盯过去的眼神淬了一层冰碴。
高毅端着沏好的茶送来,孟策舟立马倒了一杯递给林景年。
江倦一眼认出,那是来自华国的茶叶,制作工序繁复艰难,广有“一两茶叶一两黄金”的称谓,整个缙洲都种不出来。孟策舟手里的是上等品,大概八两能卖到十二三万。
此时,他看向林景年的眼神都是羡慕。
好兄弟,分一口给他。
林景年没接,因为半道被鹿青源洒了。
空杯沿口残留几滴浓香的茶水顺着滴滴答答,鹿青源抬手给他扔回去。
江倦痛心疾首地跟着抛杯弧度转过去,看到了孟策舟晦暗的眸子。
“茶叶不错,也很名贵。”鹿青源说:“可以看出你只会把觉得珍贵的东西给他,却从来没考虑过福福喜不喜欢。其实比起几十万一斤的茶叶,福福更喝的惯的就是这壶青柠汁。”
他说着,倒了一杯放在林景年手边离开了。
林景年抿嘴,喝了那杯一点也不酸的青柠汁,面对针锋相对的二人,选择心疼地偷看了一眼刚才被鹿青源倒掉的茶水。
毕竟一壶值好几万,都顶他半年多工资了,他心里盘算这壶茶能顶他多久生活费,一边实在忍不住朝鹿青源倾身悄悄道;
“你刚才说话竟然如此流利。”
鹿青源骤然一噎。
江倦笑笑:“这是他生气的副作用。”
几个人交谈间,饭桌上的暗潮涌动还在继续。
孟策舟显然是生气了,那这些人自然也识趣的不再多言关于开发的事情。
“今天只吃饭,不谈事。小鹿,来点菜,让孟总尝尝咱这里的土特产。”
其中一位领导道。
鹿青源拿着平板,勾了几道招牌菜,江倦狗熊抱着他指指点点要了好几个,鹿青源翻了个白眼,都一一勾进去了。
孟策舟只在最后点了罗宋汤结尾。
鹿青源放下平板:“为什么要选罗宋汤?”
孟策舟挑眉:“你们这有不喝罗宋汤的规矩?”
“那倒没有,只是今天你是客人,得点你吃得惯的。你喜欢喝这个吗?”
“你管的太多。”
“不多。”
鹿青源抬手消除了罗宋汤的选项,随手选了另一样汤品。
孟策舟低喝:“为什么不选。景年身体弱,你点的那些菜只一味的补充蛋白质,又有什么用!”
江倦生怕再吵起来,立马两边顺气:“没事没事,景年平时喜欢吃零嘴,那也是补营养的。就选孟总点的吧,人家毕竟跟景年熟,景年该吃什么不比我们清楚?你这会就别跟人犟了。”
“比我们熟?比我们熟所以选了景年最讨厌的食物?罗宋汤里有大量的西红柿,而福福他从不喜欢吃这些!”鹿青源说着突然没忍住一声嗤笑:“哦,对!我差点忘了,孟总和福福可是有足足大半年相伴的日子一点也不像我们只是跟福福当邻居生活了三年而已,我们这松散的三年比不上您实打实的半年。”
孟策舟眼廓猛睁,“砰”的一声拍案而起,怒视着鹿青源。
孟策舟生气时周身散着低气压,浑身冒着盛怒的寒气。饭桌上的人被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江倦大气不敢喘,背过手疯狂拍打鹿青源,示意他赶快停下。
鹿青源视若无睹,嘴里仍滔滔不绝:“你总是强加给他你认为好的东西,认为只要给了值钱的他就得感恩戴德的接受就像——你觉得你们还能旧情复燃一样。福福他很讨厌你你还没看出来吗?”
不知是真被戳中内心,还是懒得再跟他争辩,孟策舟咬牙挤出两个字:“结账!”
他一把拽起林景年,带着人就朝外走。可他似乎忘记了强龙难压地头蛇,这里不是昭安。
还没走到楼下便立马围上来几十个凶神恶煞的打手,朝他们步步紧逼。
高毅立马嗅到危机,手指悄悄伸向腰后隐蔽位置。
孟策舟把林景年拽到身后,微微仰起头颅,不由得嗤笑:“光天化日,你敢这么来?”
一群彪形大汉里,鹿青源从他们中间进来,目光立马追踪到林景年身上,“不敢比你们昭安那群人。放开福福。”
“放屁。”
鹿青源冷着脸,朝他们一挥手,几十个人立马把他们层层围起来。
想曾经,干这种事的向来都是孟氏,如今风水轮流转,现在到是他成了弱势方。
孟策舟勾唇:“这么点人,真以为能把我怎么样?高毅。”
高毅意味不明地眯起眼睛,刹那间,昼光更亮,风吹落叶,周围静得落针可闻,一道短暂的利刃声划破空气。
“停!”
林景年出声制止,高毅立马收回了动作。
“停,停。”林景年从孟策舟身后出来,面对几十名膀大腰圆的壮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内个,你们吵完了对吗?现在终于能轮到我说两句了吧?你们先把东西放下,等会领导该出来了,法治社会你们是要判.刑的。”
闻言,他们似乎才想起来缙洲还有法律这种不经常出现的东西,纷纷后知后觉的把家伙什藏起来。
随后林景年嘴说干了才把他们劝走。
鹿青源:“我也走?”
“嗯。这里又不是昭安。”
孟策舟不在自己的地盘,总归是要收敛很多的。
就算他惹孟策舟不高兴了,量也不敢轻易拿自己怎样。
林景年说:“我和他的事情,就我和他解决吧。”
“……”鹿青源沉默了会,不知那句话触怒了他,甩手走了:“谁管你!”
场地瞬间变得空旷,好在这会人少,刚才这场闹剧没什么人看见。林景年稍稍松了一口气。
“景年。”
孟策舟叫他,他瞬间麻了半边身子,整颗心都被攥起来。
“刚才多谢你。我带你出来,是因为想解释上午的事情。我、”
“不用解释,也不用谢我,因为我刚才根本就不是在帮你。你在这受人压制,一定会通知昭安总部来人,届时弱势的就成了鹿青源了。”
林景年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却肉眼可见的肩膀在细微的抖动,像是隐忍到了极点:
“我以为我逃不出来了,可我逃出来了;我以为你再也找不到我,结果你又找到了。为什么总在我低谷时给我希望,在我生活的最好的时候毫不犹豫毁掉?你不是自己说的,你不来找我了?”
孟策舟摇头,没忍住上前一步:
“你……怎么知道?不过不重要,我是不想来打扰你了,可是景年,你明明知道我不来打扰你并不等于忘记你。”他抬起攥紧的手,在半空即将触到那道模糊的背影时又颓唐垂下,拇指死死摁着指骨:
“我可以接受你的离开,也可以接受你一辈子不见我,但这并不代表你能和别人相爱,我也绝不会接受,更会想尽一切办法拆散你们,就算你打我骂我,也当是我自私。你从前不是说我是反派角色吗,那我现在真干点反派该干的事情,也是无可厚非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