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策舟还在处理剩下的烂摊子。

  一个月多没见,孟坤和之前判若两人,胡茬茂密,整个人形容枯槁般削瘦。灯光落在他惨淡的脸庞,手臂被两人一左一右牵制,生生摁在地板。

  他极力抬头,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看不出来啊,你真是好本事,连我都能算计。”

  跟他满面狼狈相比,孟策舟则是悠闲的坐着老板椅,眉峰微挑:“临云的合同,是你求着签的。”

  “放屁!”孟坤粗着脖子怒吼:“那堆破纸里写的是什么条款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来,老头子教会了你不少东西,你说,这些是不是也是他让你干的!说!那个老不死的都跟你说什么了!”

  “你们别拦着我,放开!”

  孟坤情绪激动,奋起挣扎起来。

  “孟先生!”高毅举起一份文件甩向他,冷声道:“这些,您应该非常眼熟吧。”

  从散落的纸张角下黑色logo,孟坤模糊认出,像是——

  他瞳孔猛扩:“这、这、”

  “这是一份由转赠协议伪装成的稀释股权书,里面每一条都是针对孟总罗列出的‘陷阱’,而我们,只是把这些还给您。”

  高毅瞥他一眼,冷哼一声:“自作孽,哪来的脸怪我们!”

  “……”

  他的算计已既成事实,饶是再不甘,也没脸再辩解。

  孟坤吐了一口气,倒在地板不再挣扎:“这些年你早就恨透我了吧,这回是你赢了,我随便你怎么来。”

  孟策舟转头,望向窗外,侧脸看起来淡淡的:“恨倒是谈不上。”

  “既然不恨,那就放过沁沁吧,她是无辜的。”

  高毅:“无辜?推何老溺水住院的不是她?”

  孟坤眼底惊诧,嘴里还在辩解:“可、她一定有原因,而且她也只做过一次,策舟,你和她是亲姐弟,别因为我迁怒她!沁沁是我唯一的女儿,谁敢动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

  孟策舟转头,对上瘫在地板那人惧怕而愤怒的双眼。

  漆黑的眸中逐渐氤氲出暗色,不过眨眼间再次恢复了平静:“还记得田覃吗。”

  孟坤微愣。

  这是他初恋的名字,也是外界传闻的那个癌症病逝的白月光。

  “你一直因为她憎恨宋怜,当初刚跟她结婚丝毫不顾她的名声,满天地找跟田覃长相相似的女人,后来只因查出田覃死前见过宋怜一次便疑心宋怜几十年。”

  淡白的月光落在他脸庞,显得阴骛:“我却好奇,如果你知道了田覃的死和宋怜无关,会是什么表情。”

  办公室内刹那死寂。

  孟坤表情都僵滞了几秒钟,期间,他大脑里飞快闪过无数种可能:

  “你什么意思?!”

  在场一行人中没人回答他,孟策舟侧眼给了高毅一个眼神,起身不紧不慢的离开这里。

  没走几步,身后隔着厚厚的玻璃墙的办公室便响起一声怒吼,紧接着便断断续续的泣不成声与哀嚎。

  过了会,高毅气喘吁吁地下楼,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宾利。

  “孟总,都给他看了,现在人已经被带走了。”

  车内没有动静,孟策舟上了车之后一直看向窗外。

  只要事情发生过,饶是间隔太多年,只要肯下功夫查肯定会发现蛛丝马迹。

  孟策舟重生后,便立刻下令暗暗调查当年田覃的死因,果不其然,还是查到了孟老爷子身上。

  孟坤可以说是被逼结婚,即便后来生下孟沁,和宋怜的关系有所缓和,心底也必定是有疑心未消。

  这些年来,孟坤并非没能力调查,而是已经知晓田覃的死定是孟老爷子的授意,不敢继续往下查而已,转头将被压了多年的怒火发泄在还在坐月子的宋怜身上,连带着刚出生的孟策舟。

  至于田覃的弟弟,无非是坐实了宋怜,孟坤便更不会继续调查了。

  说起来,这一切的源头,还是孟老爷子为了孟坤娶宋怜,所以宋怜即便得知真相,迫于孟老爷子的威压也不敢解释,后来孟老爷子死了,他和孟坤已经是势不两立也没必要再解释。

  好在临了了孟坤还有一丝良心,误会了宋怜二十多年,今天算是真正得知真相。

  寒冬的月光依旧惨淡,薄薄落在脸上、肩膀,像是覆了一层寒霜。

  他不想要这些人对他痛心疾首的忏悔,而是让他们无能为力的痛苦。

  就像上一世,他挤在脏旧的出租屋那样。

  “孟沁还没找到?”

  高毅:“孟总,她……跑到东南亚了,最近那里不安分,同.盟.军被扶持后跟政.府军打的厉害,我们的人只敢在外围。”

  “让他们注意安全,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孟策舟转回头,吩咐道:“把这两件事告诉宋怜。”

  “是。”高毅顿了顿,面露棘手:“只是到时候她又要闹着出来了。”

  “把门关紧,别让人死了,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

  自从宴会那件事后,孟策舟收拾孟坤与他的那些海外公司外,顺带把宋怜送进了疗养院修养,期间孟沁找他闹过几次,直到孟坤持有股权被稀释到最低,孟沁见状不对带着钱款逃到了东.南.亚一带。

  既然是宋怜的好女儿,那就给个机会让她知道外面世界风云转变,也好哭一哭以表亲情。

  车队有序行驶在深夜的高架桥中,繁华都市迅速后退,孟策舟盯着窗外风景若有所思。

  高毅中途接了个电话,脸色突变:

  “孟总!出事了!”

  -

  别墅。

  一截床单和床罩系成的长绳被风左摇右晃的吹,底下花圃被摔出一小块凹陷,污雪覆盖。

  孟策舟捡起另一截带血的床单,又狠狠摔下:“人怎么摔下来了!不是说过别拦着他吗!”

  包括高毅在内,一行人战战兢兢地不敢言语。

  孟策舟很少对他们这些下属发火,顶多斥责,高毅明显感到他周身的低气压,颤巍巍地跟在后面。

  进了门,他身上的怒火倒是立马褪去不少,顶替上来的则是一股寒凉的漠然。

  大厅亮着灯光,私人医生还在焦头烂额的给车太田处理伤口,林景年站在一旁,眼皮泛红。

  不像是刚哭过,而是哭了太久洇出的红蔓久久不褪,浅浅挂了一层。

  额头还缠着几圈洁白的纱布,脸颊子弹擦过的伤口未消,看起来倒是比车太田还可怜。

  见他来,林景年像是没看见他似的,继续盯着医生的动作。

  孟策舟皱眉:“怎么回事?”

  林景年不说话,车太田尴尬的接过话头,嘻嘻哈哈:“只是一条小伤口,一个星期就好了,没事的没事的。”

  孟策舟看向林景年。

  林景年:“是我想出去,中途绳子断了,他为了接我才这样。”

  伤口如车太田所说,确实没多深,而林景年也无碍。

  孟策舟像是细微松了口气,语气仍然不快:

  “你总这么喜欢惹祸。”

  林景年瞪了他一眼,透着压抑的怒火。

  “哎等等等等,你俩千万别因为我这点小事吵起来啊。”包扎完后,车太田从沙发弹跳横在俩人中间:“是我自己偷偷钻进来的,也是我给福福出的主意。其实这件事也赖我,要不是我也——”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林景年别过头:“又不是你不许我出去。”

  孟策舟的脸色更难看了。

  林景年的冷嘲热讽落在他眼里像是看到了什么滑稽的表演——可笑。

  随后他遣散了所有人,大厅里只留下他与林景年二人。

  “允许医生来为你们治病,派人送车太田回家。林景年,你知道背叛我该是什么下场吗?”

  林景年没说话,只听到身侧粗重的喘.息声,低沉的像是在压抑滔天的怒火。

  “看来,我对你还是太仁慈,才会给你一种我不会拿你怎样的错觉。”

  林景年垂眸,没有理会。

  当初看小说时就知道孟策舟是什么手段,如今见到真人,尤其是刘在阳死后,他更明白孟策舟还是那个孟策舟。

  即使偶尔对他温柔,骨子里的狠厉丝毫不变。

  他攥紧拳头,抬眼:“放我出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他一放低姿态,拿乔的就变成孟策舟了。这会他倒是不着急什么,一如往常不紧不慢的打开医药箱,把林景年摁坐沙发。

  拿起崭新的镊子夹棉球沾了沾碘伏,托起林景年左手擦拭。

  孟策舟深邃的五官在灯光下被模糊上一层暖黄颜色,半蹲在林景年面前,专注清理他掌侧擦伤的皮肤。

  林景年忍着涌上心头的酸热一蹭眼尾,才发觉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有泪滴下来了。

  “看来一直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你根本没有信过我。”

  孟策舟擦拭的动作一顿:

  “之前信过”

  他两辈子都相信过林景年,可每一次信任的后果都要拿“命”来还。

  “为什么突然不信了,还有白茶,他跟你什么关系?”

  “他揭发的你。”

  “所以你信他?”

  孟策舟扔了棉球,把镊子放一边,拿了个新的创口贴:“不,我不信他。”

  贴上创口贴,他又说:“也不信你。我只相信我看到了什么和你做了什么,当然结果很让我失望。”

  “那你放我出去,我会查出来真凶证明我的清——”

  他话没说完,便被孟策舟不耐烦打断:“都说了我给过你机会!不止一次,你自己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孟策舟的手力气极大,跟铁钳似的攥得他手腕发颤,是一种竭力忍耐的颤抖。

  林景年被他压在沙发上,那双窜动暴.虐的憎恨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他。

  “就没有想过……哪怕在那天我溺水后收手,我都不会动你一下吗?我那天上船前我知道船是你换的,以为是想救我,所以给你机会证明你的真心,现在蓝烟还在医院躺着,这就是你给我的证明!现在还让我信你,你是真的觉得耍我好玩啊。”

  平时孟策舟与他说话,有过无语、平静、温柔与愤怒,而这一句其实隐匿在愤怒之下的还有心寒。

  一滴泪划过眼尾飞白,林景年道:“放我出去。我要见许执。”

  “还想见许执?”

  孟策舟被他这幅淡淡的表情气笑了,恶狠狠道:“你以为许执死了你能逃得了干系吗?你现在满天地被何家的人追.杀,要不是我,现在早就身首异处了。”

  许执死前最后见的是林景年,就算不杀,也得把林景年绑到何老面前问个清楚。

  总之,何老不会让林景年逍遥在外。

  “那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了。谢谢你开.枪,谢谢你囚.禁我到今天,谢谢你不准我看朋友一眼?”

  林景年抬头,眼底噙着冷笑对他对视,甚至怨怼更甚。

  孟策舟微愣。

  平时林景年总是欢快或者撒娇似的跟他说话,很少用这种眼神看他,像是他做了天大的错事。

  他压着火气松开他,冷冷地看了他一会,离开了别墅。

  气急败坏地走出大门,孟策舟一拳砸在雕花理石上,凝了一层的霜雪濡湿了手背。

  “孟总,商二少要见您。”高毅道。

  “让他滚,今天谁也不见!”

  明明进去的时候还没这么生气,怎么跟林景年说了会话就更生气了。高毅心里嘀咕道。

  “真觉得我是在冤枉你……”孟策舟额角青筋暴起,指着高毅道:“查、从头到脚的查!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委屈!”

  以至于让林景年觉得,全世界都是好人,就他孟策舟一个人是混蛋。

  高毅“啊”了一声,“孟总,我们从哪开始查啊。”

  “从我溺水那天开始,事无巨细的查!”

  他深吸一口雪天冷气,降下心头火气,可我一想到方才林景年与他对峙时那副疏离失望的态度,心里就忍不住窝火。

  可他也不知道这股火是从何处来。

  沉默半天,他还是乘车离开这里。

  高毅左右看看,脚底一滑,没忍住偷偷进了别墅。

  林景年还兀自呆坐在沙发里,目光凌乱,见他来,算是聚了点注意力。

  高毅没敢离太近,远远喊了句:“林……小少爷。”

  林景年不再是助理,也不是孟策舟情.人的身份,他只能和这里佣人一样换了称呼。

  沙发那人仰起一抹浅笑:“我耳朵不好,说话要离近一点。”

  “你的耳朵……”高毅欲言又止,还是换了个话题:“不是我本意,孟总这么做也是有原因。”

  林景年脸色微变,他立马不敢接着说了。

  林景年开门见山,“你来找我,是心里有愧疚吧。”

  “是有点,枪是我开的……算了,说吧,我能帮你什么。”高毅说完立马警惕:“除了背叛孟总背叛孟氏或者帮你杀人。”

  “不是。”林景年轻轻摇头,“只有一个问题,我的耳朵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几天他问过医生和管家,可这些人一律对此讳莫如深,缄口不言。

  高毅抿嘴,什么都不敢说。

  料到是这个结果,林景年心里也预料他不会说,“那我说了,你帮我找个人吧。”

  “找个人,我?”高毅犹疑的指了指自己。

  林景年点头,眼眸半眯:“对,而且这个人,只有你能找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