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声遮去他声音的哽咽,昏暗中柳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平日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眸里,此刻亮晶晶的,莫名叫人看得心疼。
柳六道:“你且说。”
鹿厌问:“若世子登基了,带着这枚腰牌能见到他吗?”
“怎么可能见不......”柳六的笑声戛然而止,面色肃然看着他,“你何时知晓世子要篡位?”
鹿厌如实道:“很早便知晓了。”
从始至终,他在乎更多的是世子的安危,若非杨奉邑的出现,他远不会这般纠结登基的早晚。
柳六诧然,万万没想到自己不久前才得知的事情,鹿厌竟都一清二楚,由此可见鹿厌对谢家的忠心,委实甘拜下风了。
很快听见柳六轻咳两声道:“若一切大功告成,你何须靠着腰牌便能见他。”
很显然只要靠着这张脸,在京都横行霸道都无人敢管。
鹿厌将腰牌藏好,打定主意要发挥自己优势,绝不让自己毫无作用,遂目光坚定问道:“人在哪?”
柳六愣住,“人?什么人?”
鹿厌道:“我们要杀之人。”
如谢时深所料,陈奇禄果真带人追杀他们的马车,而柳六的伪装也起效了。
在鹿厌他们抵达避险的山庄前,陈奇禄带着锦衣卫快马加鞭追上,把鹿厌和柳六包围在一处树林中。
幸得今夜月色清明,密林徒剩光秃秃的枝桠,能清晰可见四周埋伏的锦衣卫。
许是上回试探后全军覆没,这次锦衣卫派来的人数突增数倍,这本该令人骇然的数量,不料被围攻的两人却毫不退怯,神色自若打量四周。
陈奇禄站在远处,看着被包围的两人,好一阵观察后,视线落在柳六的衣袍上。
猛然间,陈奇禄后知后觉被调虎离山,他面色狰狞盯着两人,招手命一名锦衣卫上前回京通风报信。
看着双方天差地别的人数,陈奇禄带着斩草除根的决心,一声令下,众人废话不多说,密林中刀光剑影乍起,温热的鲜血溅在树木和地上。
鹿厌的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在锦衣卫中,血液遮去玄尾扇尖端的锋芒,几乎在眨眼间,袭击他的锦衣卫非死即伤,无一人在他所经之处能完好无损活下。
陈奇禄倏然收紧手中绣春刀,短暂的厮杀中,他看清鹿厌惊人的杀伤力,令他竟生了几分恐惧,同时想起派人刺杀失手的那晚,曾有一名重伤的锦衣卫回来禀报。
奈何那人内伤过重,连话都来不及回答,只许了一个点头便七窍流血而亡。
可是今夜细看鹿厌的招式,明明是快刀斩乱麻,毫无重击可言,每一个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如此招式,只能说明试探刺杀那夜,谢时深也出手了,并且还是故意将锦衣卫送回来。
一个恐惧的念头自陈奇禄脑海中闪过,他幡然醒悟谢时深此举的目的,原来是为了引蛇出洞,抓住自己和杨奉邑勾结的把柄!
陈奇禄松开绣春刀刀柄,明白此地不宜久留,转身远离厮杀之地,朝着骏马快步跑去,他要赶在皇帝召见锦衣卫前出现京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在他翻身上马前,后方有危险逼近,令他不得不拔出绣春刀抵挡。
“锵——”的一声铮鸣响彻交锋的两人之间。
鹿厌冷眼盯着欲逃跑的陈奇禄,“谁允许你离开了?”
陈奇禄厉声斥道:“鹿厌!你天大的胆!竟敢刺杀锦衣卫指挥使!”
此刻的鹿厌,宛如地狱里爬出的索命厉鬼,一旦投入杀戮之中,往日那个天真无邪的他不复存在,判若两人。
他才懒得废话,嘲讽一句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杀锦衣卫了。”
陈奇禄闻言皱眉,扫了眼鹿厌手里的玄尾扇,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余光快速瞥了眼脚边的尸首,视线落在锯齿的伤口上,他的神情顿时惊醒。
陈年往事随着开膛破肚的内脏一并涌出。
彷徨,不甘,震惊,悉数在陈奇禄惨白的脸上流转徘徊。
“杨......怀......朔......是你......”寥寥无几的字眼从他的口中溢出。
鹿厌甩掉玄尾扇的血珠,居高临下睨着脚边将死之人,“世子有命,不得告知,你先死吧。”
良久,密林归于平静。
柳六从远处走来,单手捂着手臂,看样子像是受了些伤。
他快速打量一圈鹿厌,发现对方毫发无伤时,不由佩服道:“小鹿,你是真能杀。”
鹿厌收起玄尾扇,闻言朝他看去,发现他受伤后着急问道:“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柳六嘴唇有些发白,但瞧着并无大碍,摇头说道:“有你在,果然死不了。”
两人离开了密林,朝着山庄的方向而去。
鹿厌想到通风报信的锦衣卫,担忧道:“溜了一个。”
柳六道:“无妨,可能中途就死了。”
推开山庄大门,鹿厌不解问:“此话怎讲?”
柳六往京都的方向眺望而去,“齐消隐此时应该和风歧的士兵接应上了,未必拦不住一个人。”
正如他所言,齐消隐已接手柳六从风歧带来的兵队,带着数不胜数的火铳,此刻正在京都外整装待发,只要谢时深的命令一到,立即攻入皇城。
与此同时,辉煌宫殿之中,杨承希跪在老皇帝的龙榻前听训,文武百官跪在殿外,为首站着之人乃是杨奉邑。
老皇帝病榻缠绵,早已是油尽灯枯之躯,得知谢时深谋杀鹿常毅后,暗中下令锦衣卫搜捕谢时深审问,眼下谢时深已被扣押在天牢中数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