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白光席卷四周，若是境界高的人便能瞧见，这是上千把剑聚成的剑阵。剑气太过庞大，以至于修为低下的人只能看见一道光。
光芒笼罩下是一群围成一团瑟瑟发抖的修仙门派弟子。他们本是参加秘境历练的低阶弟子，来自各个门派，最高不过筑基中阶，没想到会在最普通的秘境遇到金丹级别的魔蛟。
“路师弟，不要逞强!你灵力已经快耗尽，强行使出诛妖剑谱第十式会很吃力!”
白珞晟刚被魔蛟重伤，连诛妖剑谱第三式都使不出来，只能磕了丹药一边赶紧调息一边关注战场的情况。
被叫路师弟的人是现在唯一的战力，剑气鼓动下高马尾随风飘动，劲挺的身姿游刃有余地穿梭在魔蛟的攻势之中。
他闻言抽空看向白珞晟那边，微微点了个头，声音清冽：“嗯，放心，我会速战速决。师兄你带他们撤到安全的地方。”
围观的弟子发出一声惊叹，好俊俏的青年。
挺翘的鼻子连接着饱满的山根，往上一双杏眼，剑眉星目。
比上好的皮相更吸引人的，是一身精妙的功法。
只是那人眼尾微垂，唇瓣略薄，下颌线绷紧，美人相生生多了点锋利的气质。加上肃杀的表情，看起来很是不好招惹。
“他是……谁啊?”
说话的少年穿着七星派的弟子服，娃娃脸，年纪不过十五，大抵是刚入门，眼神清澈又单纯。
另一边犯着花痴的人解释道：“他你不知道?路归衍，琼瑶派彦青霜彦宗师的唯一亲传弟子，新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二十岁就结了金丹!”
“好厉害啊。”少年感叹，“他一个人打就可以吗?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别去添乱。你们修为太低，他还得分心保护你们。刚刚的苦头还没吃够?”白珞晟提醒。
本来蠢蠢欲动的人乖乖抱好团，不再多话。
白珞晟一边引导人群离开，一边焦灼地观察战况。
那魔蛟虽只是金丹中阶，但皮糙肉厚，基础剑势根本伤不了分毫。自己好歹也是金丹高阶，诛妖谱第七式打着跟刮痧一样，还被魔蛟尾巴一甩震出内伤。
路归衍结丹不过半年，居然撑得比自己久，还领悟到诛妖剑谱第十式，果真是天赋异禀!
刀光剑影间不断有野兽嘶吼声出现，光芒也逐渐弱了下去。白珞晟暗道不好，路归衍的灵力耗尽了。
兀然，无数道光猛地冲向前方，“轰隆”一声，山崩地裂，魔蛟的噪音攻击戛然而止。
白珞晟如临大敌，如丧考妣，如坐针毡。路师弟，莫不是要夭折了!彦宗师会把自己皮给剥下来吧!
他连滚带爬冲进尘嚣，浓烈的腐臭气息震得他腿一软。
一双手臂越过血雾扶住了他。
“路师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白珞晟的痛哭流涕瞬间化为喜气洋洋，“怪不得采摘药物的任务悬赏金额那么高，得亏有路师弟在。”
粉尘消散，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人，白珞晟躲在路归衍身后擦着眼泪。
路归衍手里握着魔蛟的魔晶，抿紧的唇线总算有了上翘的弧度。
这是颗难得的水系增益魔晶，嵌在师尊剑柄上正好。
惊鸿一瞥那个浅浅的笑意，不少人呆愣。
不过那个笑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活像有谁欠了他几万两银钱一样。大家蜂拥而至的步伐不约而同放缓。
白珞晟知道小师弟的秉性，冲上前勾肩搭背：“路师弟越来越厉害了，彦师叔知道一定非常高兴。哎呀，你受伤了!”
听到师尊，路归衍表情有片刻温柔，随后拂掉要观察后背伤势的白珞晟，道：“无碍，只是被咬了口，大家没事吧?”
“没事没事。”
“感谢道友相助，加个联系方式，以后切磋交流怎么样?”
这话一出，所有人拿出浮图盘，想将路归衍的联系密令存进去。
浮图盘是琼瑶派开发的通讯工具，传音符的改良版。往里注入灵力和想要联系人的密令，便可以通上话。使用者修为高低可以影响通信的距离，甚至可以做到只能双方听到。
在他们遇到魔蛟的时候就已经往宗门发去通知，但离救援人员到达还需要半个时辰，幸好有路归衍，不然没等到救援，他们就全军覆没了。
路归衍默念几遍浮图盘密令，微抬下巴瞥他们一眼。
他的眼型很好看，但没有表情，加上脸颊一条细长的血痕，看起来又凶又冷，无声拒绝。
寻常人这般，会被当作没礼貌，但路归衍让人觉得理所应当，甚至觉得是自己唐突了。
冲在最前面的人莫名其妙打个寒战，默默放下浮图盘，摸摸脑袋：“啊，路道友不太方便是吗。”
其他人也收回浮图盘，小心后退半步。总觉得惹到什么不得了的人。
“……”路归衍闭上了还没有开的口。
白珞晟：“哦哦，我有我有，你们记着我的，有事找路师弟我帮忙传达……”
人群又围上白珞晟，互加好友得热火朝天，时不时偷看路归衍这边。
而路归衍只是远眺着魔蛟的葬身之地，若有所思。
*
回到山门已经日落，路归衍同白珞晟分开，去后山温泉沐浴。
虽说门派的洁净术可以清除掉身上的污垢，但路归衍总觉得魔蛟那股难闻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一会儿还要去跟师尊汇报，他可不想带着一身臭味去。
穿过茂密火红的枫树林，光线一点点暗去，缭缭雾气蒸腾下影影绰绰显出青年健美的身型。
青年半披的长发已湿，贴着鬓角的碎发将面容衬得柔和不少。
然而眼睛睁开，那股温柔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冷淡。
路归衍静静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拉了拉嘴角。
并没有让人觉得更加平易近人。
“……”
算了。
路归衍拿出今天的魔晶，月光下泛着微微的蓝光，晶莹剔透着实好看。
他很满意，相信喜欢美丽事物的师尊也一定满意。
魔晶发出转瞬即逝的蓝色光芒。
路归衍仔细查探一番魔晶，并没有波动的灵力或是魔气。
或许是月光的反光，他将之抛诸脑后。
路归衍和他师尊彦青霜居住在靠近主峰的孤峰，山峰并不大，但胜在清净。用法阵维持了漫山的红色枫叶，所以取名为秋倾山。
但除了路归衍被彦青霜特别优待与师尊住在同处，其他弟子都住在主峰。
秋倾山和主峰中间隔了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是布局幽雅的水榭楼台。
最深处是彦青霜的秋倾别院，东南方则是路归衍所住的偏房。
路归衍先是回了趟偏房换上新衣服，整理好仪态，才去见师尊。
细碎的脚步声在靠近秋倾别苑时停住，磨蹭许久才踏进大门。
书房檀香缭绕，具象的雾气缭绕在清冷如天山雪莲般的人身上，夹带了隐隐的香气，瞬间煽动起路归衍扑通跳动的心脏，又被一阵深呼吸压了下去。
距离上次和师尊见面，已过去十日。
以前出去历练，三五个月都很正常，为何现在才短短十日，都觉得难挨。
“师尊。”
路归衍作揖，口吻疏离庄重。
彦青霜将手里的东西不动声色塞入腰侧，轻轻“嗯”了声，茶色瞳仁印着路归衍清俊的脸颊，左侧面部有一道细微的血痕。
他微微皱眉：“你受伤了。”
“只是小伤，已经吃过药，不劳师尊费心。”
彦青霜的口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过来。”
路归衍走过去坐在桌边，低头看见师尊腰间挂着的玉佩，上面雕刻了枫叶。
那是他第一次学习雕功，刚雕完便兴高采烈地送给师尊。样子在他现在看来很是粗糙，不甚满意。
“师尊，这玉佩，弟子下次给您换上更好的。”
“嗯?不用，为师觉得不错。伸手。”
路归衍从善如流伸出手。
彦青霜指腹搭在路归衍腕部把脉，些微发凉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皮肤，顺着细小的血管一路漫游。
以往历练回来，彦青霜都会检查路归衍的身体情况。
路归衍本已习以为常，这次不知怎的，被触碰的地方莫名发热，越来越热。那股热量沿着经脉肆无忌惮地流窜，在体内横冲直撞，上下翻滚，最后汇聚到某处。
路归衍：……
怎会如此!
路归衍喉结滚动，缓缓抬头。
视线所及的交领紧紧贴着对方颈部，勾勒出修长的脖颈，利落的下颌线。
师尊五官精致，鼻梁挺翘，嘴唇偏薄，眼尾略翘。
这五官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显得柔美，但在师尊身上不是。英气夹杂着清冷的气质，巧夺天工地完美融合。
路归衍仰慕师尊的气质，但只学到半分，只有冷没有清。
再往上，路归衍和神色淡然的彦青霜对上眼。
路归衍：!
他屏住呼吸，移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桌角。
是错觉吗，刚刚师尊眼里有笑意。但他不敢再去确认。
查探脉象很快结束，手腕的手指没有过多停留。
彦青霜握住茶杯，指尖微微在杯壁上点了点。杯沿缺了个很小的口子，不认真看并不会发现。
路归衍将茶水倒满，漫不经心道：“师尊，我说了没事，不用担心。”
彦青霜唇瓣碰上杯沿，眉头微微皱起，换了个杯口抿了口茶。
“阿衍，你的心脉很混乱。”
路归衍手指轻轻蜷缩。
“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强行提升境界的法子以后不可再用。我一会儿给你写个单子，记得去药房取药。”
路归衍点头：“是，师尊。”
彦青霜起身从旁边抽屉翻出伤药，递给路归衍。
路归衍没有接，仰头巴巴看着彦青霜：“师尊能帮弟子上药吗?”
以前受伤彦青霜都会亲自给路归衍上药，这药膏是彦青霜亲手调配，能保证不会留下伤疤。
只不过后来路归衍的修为越来越高，基本不会再受伤，这药也就许久未用过了。
脸部伤痕看起来是故意没有好好处理。带着一身沐浴后清爽的淡淡香味，脸上结的痂却被粗暴抠掉。
彦青霜垂眼，轻轻压下嘴角。
沾了滑腻药膏的指尖按上脸部伤痕。
“嘶……”
路归衍抿紧唇。
“痛?那为师轻点。”
“不，不痛。”只是有奇怪的感觉。
路归衍期待又有点不安。
擦完脸上的伤，彦青霜俯身靠近。
轻微气流掠过耳边，路归衍坐着的凳子猛地往后一撤，发出尖锐摩擦声。
彦青霜站定不再往前：“脖子的伤也需要处理一下。”
路归衍心虚：“啊?哦。抱歉师尊，请继续。”
“你衣服领口贴得很紧。”
路归衍明了，抬手将领口拉开：“这样好些了吗?”
衣领点到为止地只开到锁骨处，露出的却是最脆弱最无防备的颈侧。
彦青霜猝然移开目光，低头在药盒里捻了捻。
“伤口很深，会很疼。”
路归衍做好了准备，但在师尊手指落到伤口时，身体不自觉紧绷一瞬。
“为师再轻一点。”
路归衍手指攥紧衣领。
“不疼，师尊。”
只是……
冰凉药膏混着轻柔的力度，很舒服，舒服到控制不住身体反应。
路归衍羞赧不已，生怕被师尊发现端倪。好在师尊没有发现后背的伤，不然更难耐了。
他不动声色蜷了蜷腿，眼眶憋得通红。旁人看来，确实是疼得不行。
“还疼吗?再坚持会儿，马上就好了。”
彦青霜视线里，路归衍鸦羽般的浓密睫毛颤动着，投下一片阴影，眨动间似乎带了点水光。
处理完伤口，路归衍接过药膏默默收起。他摩挲着腰间的乾坤袋，等着师尊净完手。
彦青霜净完转了转茶杯确认缺口位置喝了口，慢条斯理道：“你知道已隐退的上瑶仙尊曾经拜师于灵犀门的事情吗?”
路归衍感觉大脑一个重击，空白一瞬。
彦青霜慢慢出口：“上瑶仙尊和他师尊——”
路归衍立马站立朝彦青霜行了个大礼，声音铿锵有力：“弟子绝不会步前辈后尘，辱没师尊的名声!”
彦青霜转茶杯的手停住：“何出此言?”
路归衍作揖的手规规矩矩。
“身为徒弟，应当尊敬师长，感恩教诲，怎可盛出妄念，企图以强逼的手段让师长……师长……”
路归衍咬了咬舌尖，连说出那话都烫舌头。
彦青霜语气柔和，循循善诱：“让师长怎么?”
“名声受损。”
彦青霜的表情出现一丝龟裂，但迅速收敛：“他们两个其实……”
路归衍“扑通”跪了下去：“弟子对师尊绝无二心，还请师尊放心!”
路归衍严肃的时候，眼神极为锋利，略微下垂的眼尾衬得整个人都透露出不好惹的气息。
他正视着彦青霜，传达自己坚定的信念。
而这在熟悉他的人眼里，正是掩饰心虚的表现。
彦青霜万年不化的冰山脸泄出很淡的笑意，点点头：“为师自然是相信的。今日你累了，先回去休息。”
路归衍匆匆离开书房。
师尊的提醒震响了他心里的警钟，也让他豁然开朗对师尊产生了多么不可饶恕的感情。
上瑶仙尊的事情路归衍只了解到一二，总体来说是个感人的爱情故事。上瑶仙尊化身灵犀门小弟子查探仙盟内情，清除了腐败的仙盟，并且与他当时所拜师尊喜结连理。
但民间还有流传的版本是，上瑶仙尊爱而不得，逼死自己的师尊，用招魂禁术将人复活成炉鼎且囚禁数日，逼迫对方和自己双修。
更过分的是，上瑶仙尊自作主张广发请柬邀请众人参加婚宴，上瑶仙尊的师尊被迫同意婚事。
之后二人隐退不再过问世事，只留下模棱两可的传说。
简直荒谬至极!
师尊旁敲侧击定是想让自己清楚自己的立场。
路归衍想明白这点，被碰过的手腕却开始发热，燥热蔓延再次将喉咙灼烧得干涩。
他轻轻抬起手腕在脸颊蹭了蹭，感受着已经散去的余温。
很快，他面如菜色地放下，紧紧捂住手腕，加快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