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朕就猜到,此事或许与你有关。贺浔一向忠于朕,可他受恩于楚家,所以他宁愿冒着欺君的风险,也不愿让你被朕治罪。”

  听到这里,楚酌已经惭愧地抬不起头,他跪在榻前,深深得叩下头去:“臣让陛下与沈大人分别三年之久,都是臣的错……罪臣楚酌,叩请陛下治罪。”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段明烛还是转头望过去,冲他伸出了手:“起来罢,朕没有责怪于你。毕竟,当年你这样做,也是为朕的身体着想。更何况,即便没有你,那个时候的青砚也是一定要走的。”

  楚酌抬眸,看着面前那只苍白的手,心下又一阵愧疚涌来。他没有想到,段明烛不仅没有责怪于他,且还愿扶他起身。

  最终,楚酌低了低头,虚虚地扶了一下他的手,站起身来。

  ***

  楚酌离开了西暖阁,贺浔将他送出了养心殿。楚酌将方才的事告诉了贺浔,贺浔也一样没有想到原来段明烛早就知道真相,顿时心里同样一阵愧疚。

  不多时,楚酌便转移了话题。

  “你方才说,沈大人许久没来看过陛下了?”楚酌问道。

  贺浔如实道:“两日前来过,但是主子近来状态越来越差,每天只能清醒两个时辰。自从沈大人进了内阁,也经常忙得没有时间过来。”

  “如今,向首辅称病不出,内阁其他人不敢擅专,所有的事务都压在了沈大人身上。”楚酌目光微有失意。“更何况,陛下的身子每况愈下,沈大人在害怕,他怕看到陛下的病情进一步恶化。”

  两人走在小径上,沉默了许久,任凭气氛愈发沉重。

  良久过后,贺浔忍不住问:“公子,当真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吗?可是主子还那么年轻,怎么就……”

  楚酌怅然一叹,抬眸望向远处。“天不假年……”

  贺浔仍然无法接受,心底涌起近乎绝望的痛。

  “去民间找找大夫罢。”楚酌闭了闭眸,止了步伐。“发布告示,若有名医能医治陛下的病,赏金万两。”

  “什么?去民间找大夫?”贺浔大惊。“这相当于把陛下病重的消息昭告天下,这……沈大人会同意吗?”

  “会的。在他的眼里,陛下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楚酌缓缓睁眸。“这也是最后的法子了。”

  ***

  三日后,凤京府张贴告示,称当今圣上病重,今征召民间名医,能够医治圣上病情者,赏金万两,加官进爵。

  然而,告示一出,却无人敢应召。皇宫里的御医都没办法,旁人又岂敢尝试给圣上治病。

  午后,沈扶去看望段明烛。这些日子以来,段明烛整日昏昏沉沉的,即便是醒着的时候,也几乎意识不清。他隐隐听到有人走了进来,方才努力地睁开眸子:“青砚……”

  沈扶走上前去,弯下腰,望着他几乎毫无血色的脸,当即红了眼眶。“陛下,我在。”

  段明烛的眼睛几乎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伸出手去,想抚摸他的脸。

  “明煜……快到了吗?”

  沈扶忙握住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快了,听闻已经到了菘阳县,大概还有十日就能进京了。”

  段明烛微微放心下来,指腹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仿佛想将最后的记忆刻在脑海中:“青砚……我已经拟好了传位诏书,有两份……一份是传位给明煜,一份是给世子……”

  沈扶闻言,悲痛如潮水涌上心尖,让他痛彻心扉。

  “陛下这是做什么?贺浔已经带人去民间寻名医,一定会有人能够医治好陛下的!”

  段明烛摇摇头:“我也是医者……我自己的病情,心里清楚。”

  碧落三旬无药可解,一切都是徒劳。

  沈扶心痛难忍:“……你连身后之事都想好了,却要将我一个人独留于世间?”

  段明烛也痛得厉害,他虽然看不到,却能感受到沈扶落了泪,于是抬起颤抖的手,想替他擦眼泪。

  “对不起……青砚,对不起……”

  “你是不是想让我辅佐明煜,或者是世子?”沈扶落下了泪,摇了摇头。“我不会答应你的。”

  “可我真的坚持不住了……青砚。”段明烛已经十分虚弱了。“明煜若愿意继位,自然是最好的。可我担心以他的性情并不愿意……若是如此,你就辅佐世子继位,但世子只有三岁,你要亲自摄政,等他长到二十岁,再让他亲政……”

  听到这里,沈扶甚至苦笑了出来:“从你八岁到二十五岁,我教了你十七年。现在,你要我再拿出一个十七年来教你的侄儿?”

  沈扶不断落泪,自嘲不断:“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段家的事,这辈子让我这样偿还?”

  “对不起……青砚,原谅我。”段明烛也心里也难受的厉害。“就当是这辈子欠了你的,下辈子若是还能遇到,就让我与你共白头吧……”

  沈扶仰了仰头擦掉眼泪,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多了几分坚定:“陛下若死,臣定然以身相殉。”

  段明烛摇了摇头:“不可……你要辅佐新帝。”

  沈扶:“陛下不管不顾地撒手而去,还不准臣殉你?”

  段明烛轻叹:“朕会下一道圣旨,不准先生殉葬。”

  “……”沈扶怔了。

  他险些忘了,自己教出来的这个好学生一向是机关算尽,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如今,他自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

  “你太过分了……”沈扶紧紧地盯着他,止不住地落泪。“太过分了……”

  “对不起……原谅我,这是最后一次了……”

  说罢,段明烛颤着手,他虽看不见,却仍然准确地抚上他的脸颊,替他拭去了泪。

  “答应我……青砚。”

  自从眼睛看不见了,触觉也消退了不少。段明烛努力抚摸着他的脸,只能感受到少许眼泪的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