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立着的燕梧军都默默低下了头。

  “还是说,京城的气候太过于养人,你们想回北境了?”段明烛冷眼看着他们。“如此不堪一击,哪日北凉人打过边境,无需交手,你等直接缴械投降算了!”

  那些燕梧军不发一言,只静静地挨骂。

  “即日起,燕梧军上下所有人,每日加练两个时辰。”段明烛冷声道。“两个月之后,再让朕看到你们如此不堪一击,定不轻饶!都听明白了吗?”

  “是!”

  段明烛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本来今天睡觉睡得好好的,被沈扶薅起来,一身起床气,又困又累地来了军营,看了一场擂台比武,虽然不困了,但是却被气得头疼。他再懒得看他们一眼,转手回了军帐。

  打几了场架,虽然赢得不费吹灰之力,却还是在这仲秋出了一身汗。比武结束,近卫已经在营帐中备好了热水,段明烛回到帐中,准备沐浴。

  韩卓不在,他不习惯别人近身伺候,所以把人都屏退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解衣沐浴。坐在浴桶中,热气升腾,氤氲在面前。段明烛两臂搭在桶沿上,微微阖眸。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进帐中。

  贺浔站在屏风外,声音低而恭敬:“主子,换洗的衣裳放在小几上了。”

  段明烛轻“嗯”了一声。

  贺浔仿佛有些踟蹰,提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隔了很久,方才说道:“可需属下叫个人来侍候?”

  段明烛:“不必。”

  “……是。”

  贺浔说罢,正欲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了,仿佛有什么未尽之言。段明烛微微睁眸,贺浔却什么都没说,离开了营帐。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段明烛听见贺浔又进来了。

  “主子。”

  “又有何事?”

  屏风外面的贺浔张了张口,最后憋出来一句话:“呃……可需属下添些热水?”

  段明烛:“不用。”

  贺浔又默默退下了。

  一刻钟过后,段明烛洗完了澡踏出浴桶。在军营里沐浴到底还是简陋了些,好在他本就出身行伍,没那么多穷讲究。拿布巾擦干身子,又换上了干净的中衣,最后将贺浔送来的那件蓝色祥云纹直裰拿过来披身上穿好。

  站在帐外的贺浔听到动静,又进了营帐。

  段明烛一边系衣带一边抬眸看他:“干什么?”

  “……”贺浔说道,“咳需属下帮主子更衣?”

  说完这句话,段明烛衣裳已经自己穿好了。此时,他发冠高束,一袭靛蓝常服裁剪合体,腰束玉带,从上到下的穿着一丝不苟,远远看上去清贵无比。只是今日他心情实在是算不上好,漆黑凤眸深邃而冰冷,剑眉入鬓,就连那微抿的薄唇也显出凌厉的线条。

  贺浔感觉自己说错了话,面露些许尴尬。

  段明烛看出了他今日的异样,沉声开口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一直憋着,对身体不好。”

  贺浔:……

  “主子……”贺浔有些踌躇,艰难地道。“主子现在,是不是还在生气?”

  “你说呢?”段明烛冷笑一声。“以后别叫朕主子,你的新主子是沈青砚。”

  贺浔:……

  段明烛继续数落道:“朕今天睡觉睡得好好的,先生一句话,你和韩卓就把朕从床上拎起来,强行穿上衣服,送来这京郊大营,看了一场一塌糊涂的比武,生了一肚子闷气。”

  说到这里,他掀睫冷冷地看着贺浔:“你自己说说,看着下属打成这样,你要是朕,能不生气?”

  “主子,气大伤身……”贺浔根本不敢看他,只低声说,“其实,平日里比试,大家不会这样的……”

  “还用你说?”段明烛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燕梧军中,即便是最低阶的将士,也不会在他手下走不过三十招。

  “这段日子以来,大家是荒废了不少……尤其是那个谢七,他……”

  说到这里,贺浔有些踟蹰。

  段明烛侧目看他,“说下去。”

  贺浔斟酌一番措辞,低声道:“两个月前,他曾经是前去宁康宫营救孝贤皇后的那十名燕梧军之一。”

  段明烛听到这话微微一怔。想起两个月前宁康宫发生的事情,他心下一沉。

  “那十个人中还有几个,方才也曾与主子比试过了。”贺浔说道。“当日,没能救下孝贤皇后,大家都万分自责,还有当日参与营救的一千多名燕梧军亦如此。紧接着,栾党被立案调查,主子收回外戚政权,孝贤皇后下葬,自此,主子就开始……”

  说到这里,贺浔没敢继续说下去。段明烛深吸一口气,道:“继续说。”

  贺浔只得道:“主子就开始一蹶不振,也不理朝政。大家都以为主子是因为孝贤皇后逝世方才如此。这些日子以来,大家仿佛失了斗志一般,也开始一蹶不振。这样的气氛传遍了整个军营,直到日前,长平长公主率领岭南军回京,京郊大营由公主接管,大家才开始继续练兵。可是陛下仍旧每日闷闷不乐,燕梧军上下也同样提不起斗志……”

  不知不觉间,段明烛的手微微握起拳头来。

  “主子明鉴,燕梧军虽然不是您一手组建的,这么多年以来,大家驻守北境,与北凉军厮杀,守卫大晟疆土,屡立战功。燕梧铁骑的实力究竟如何,主子最是知晓。”贺浔顿了顿,又道,“可是主子也明白,士气和斗志对一个营的将士来说,是何等重要。如果失了斗志,还练什么兵,打什么仗……”

  听到此处,段明烛面色沉凝,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坐在大帐的主位上,仿佛陷入沉思。

  从前,他每日在朝堂中汲汲营营,与栾党互相算计,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逐渐变得机关算尽,心机深沉。可是这一切,为的是什么?

  往小里说,是为了打败栾党,收回外戚政权;往大里说,是为了江山社稷,河清海晏。于公,他为的是天下百姓;于私,他也是为了能得到先生的心,为了姐姐尽早回京,为了送弟弟前往封地,为了能与林靖瑶母子团圆。

  可是天不遂人愿,栾党尽除,付出的代价,却是他生母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