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先生!”段明烛又绕到他面前,“你不会生气了吧?朕也是无奈之举嘛,除了好好哄着先生,朕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沈扶睨他一眼,正想开口,屋外一名侍卫进来,抱拳一礼:“启禀圣上,太后娘娘的凤辇正在往养心殿这边赶来。”

  段明烛早就料到太后会来找他,甚至比他预料中的还来得晚了些。那两个玄羽卫被他一顿廷杖,还被押走了好几个人,他定然咽不下这口气,跟太后告状是必然的。

  他倒是不担心太后会如何找他算账,可是此时身边还有个沈扶……

  “先生,你先回避一下吧。”段明烛看向他。

  不知怎的,沈扶此时突然想到了上一次跟太后见面的情景。那已经是数月之前了,在养心殿的厢房,段明烛欲对他行强迫之事,却被太后撞个正着。

  看着沈扶神色露出几分窘迫,段明烛关切道:“先生,你怎么了?”

  沈扶摇了摇头,草草地拱手一礼:“陛下不要跟太后娘娘起冲突,臣先告退了。”

  段明烛吩咐那名侍卫:“你送先生离开,从后门走,别跟太后撞上。”

  沈扶刚要出门,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太后到”,段明烛心一紧,转身道:“来不及了,先生现在书房待着,我去将太后引去正殿。”

  沈扶刚想再嘱咐他一句,书房的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栾太后一身绛色牡丹苏绣宫装,妆容精致却面色不虞,手上戴着细长金色护甲,身后还跟着四五名宫女。

  “皇帝要将哀家引去哪儿啊?”

第28章 声声慢(七)

  “儿臣给母后请安。”段明烛淡淡行了个揖礼。

  栾太后拿眼尾瞧着他,继而眯起的眸子又转到沈扶身上。

  沈扶面不改色,只敛衽跪地,磕下头去,规规矩矩行臣礼:“微臣翰林学士沈扶,叩见太后娘娘。”

  栾太后看着他冷哼一声,并没有让他起身。

  “听闻皇上在玄羽司大发雷霆,还带走了几个玄羽卫审讯,不知审出了什么?”

  段明烛无动于衷道:“母后不应该先问朕为什么要抓他们,他们究竟犯了何事么?母后既然不问,想必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放肆!”栾太后声音突然严厉了起来。“他们犯何事哀家如何得知,皇帝休要混淆视听!”

  段明烛也不恼,说道:“那好,朕便说说他们犯了何事。昨夜有玄羽卫潜入楚王府行刺,还与王府中的侍卫交了手,双方各有损伤。楚王府是朕即位之前所居之地,这几个玄羽卫敢前去行刺,朕即便将他们株连九族也不为过。只不过区区几个玄羽卫,若无指使,他们定然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朕之所以将他们押回来,就是要亲自审讯出这幕后指使。”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顿,又道:“玄羽卫上下皆听命于栾庆山,母后觉得,此事跟他有没有干系?”

  栾太后走到主位前落座,定定看着段明烛:“依你所言,栾庆山指使玄羽卫到楚王府行刺,那敢问,他们行刺的是何人啊?”

  还未等段明烛回答,栾太后目光一凛:“皇上曾经跟哀家说过,废太子失踪,下落不明,如今却将他藏在楚王府中,究竟意欲何为!”

  “朕意欲何为?”段明烛神色渐冷。“怎么处置废太子,不是内阁说了算,也不是母后说了算,是朕说了算!朕将他安置在楚王府,谁敢置喙?那几个玄羽卫即便是不招,朕也知道是栾庆山指使的他们做的,至于栾庆山又为何这么做,受谁指使,母后比谁都清楚!”

  “哀家看你简直放肆!”栾太后怒极,站起身来,扬起手便要向他的脸挥去,段明烛轻而易举地抓住她手腕,栾太后皱眉,想挣脱都挣脱不开,段明烛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心里直想发笑,最后还是将她的手甩开。

  “还有,”段明烛紧紧盯着她,“前些日子,楚王府的瘟疫是谁做的,朕手中也有证据,母后要朕拿出来吗?”

  栾太后气得手都在颤抖,她那尖锐的护甲指着段明烛,颤声说:“哀家苦心孤诣把你扶上皇位,废太子失踪,哀家日夜忧心,你却将他私藏在楚王府,还将哀家蒙在鼓里!”

  “太后娘娘容禀。”许久不说话的沈扶突然开口。“先前,确实是臣隐瞒了景王殿下的下落。”

  “你?”栾太后皱眉看向他。

  沈扶敛眸,道:“先帝临终前,下诏传位给景王,哪知陛下率兵回京,臣不知所措,受前任首辅向涟所托,将彼时还是太子的景王殿下藏了起来。后来被关进诏狱受审,臣不愿辜负向首辅所托,拒不招供景王下落。陛下亲自审讯,对臣晓之以理,还许诺臣会保全景王性命,臣一番考量之下,方才对陛下道出实情。所以,陛下当初对太后娘娘称,景王下落仍在调查,并不曾欺骗娘娘。”

  段明烛听了这番话一愣怔,他没想到,沈扶这个饱读诗书的翰林,撒起谎来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栾太后闻言,怒火却半分不曾平息,反而更甚。她当初便想杀了沈扶,一来因为他本就是太子党,是曾经的东宫辅臣;二来,他还是段明烛的老师,若是真的被段明烛说动了,成了他的人,那段明烛只能更难以掌控。

  栾太后一咬牙,脸色十分难看:“皇帝,沈扶此人居心叵测,两面三刀,他愿意效忠你也是因为废太子!万一他哪天又想扶持废太子,你不担心他有谋反之心?不仅如此,他还……秽乱后宫,皇帝为何如此信任他?”

  沈扶听到栾太后前面对他的评价,任凭言辞多么恶劣,他都丝毫不动声色,直到听到“秽乱后宫”四个字,眼神中方才划过一丝厌恶。

  段明烛捕捉到他神情里细微的变化,再加上听了栾氏这番话,早已怒火中烧,声音也不耐起来:“是不是居心叵测,朕自己会看!母后难道担心朕识人不清?”

  “哀家都是为你好!”

  栾太后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一下怒意,沉声说:“哀家就两个要求,其一,将废太子交给哀家处置,其二,即便不赐死沈扶,也须得将其流放,永不得出仕!”

  “不行!”段明烛直接一口回绝。

  “皇帝要想清楚了!”

  栾太后知道,段明烛的性格向来难以妥协,若是不使出杀手锏,他是绝对不会退让的。

  “你若执意忤逆哀家,有人会替你付出代价。”她死死地盯着段明烛,一字一句道。“比如——林嫔。”

  “……”

  段明烛浑身一震,负在身后的手倏然间收紧五指,指节微微作响,眼神中隐隐有了杀意。

  他凡事忍让栾太后,也只是出于这个原因。林靖瑶的存在,让他行事处处受限。否则,栾太后又安敢如此猖狂。

  沈扶看着他冷戾的面孔,唯恐他真的跟栾氏闹大了,于是冷静道:“陛下,太后娘娘,臣有话要说。”

  段明烛神情中的戾色消退些许,他看沈扶仍跪着,于是说:“沈卿起来说话。”

  沈扶没有动,只淡声道:“承蒙陛下赏识,准臣官复原职。臣不过微末之躯,素无远志,自知高位难居,愿以薄学任职翰林,不入六部,不入中枢,以误天下之事。若有朝一日,臣不再任翰林而转任他职,愿任凭太后娘娘处置。”

  栾太后闻言,面色稍缓。历朝翰林院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官职最高也不过五品。在翰林院中任职之人向来身份清贵,官员们都将其当成一个养才储望之所,在这里历练几年,将来便可以调入六部,再入内阁,这是天下文人毕生所求。然而,若是一直留在翰林院,便此生也只能研习经史,做做学问,没什么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