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烛有些闷闷不乐,他还想着让沈扶跟他一起奉天殿上朝。怪沈扶起床太轻,都没能让他醒来。

  一日过去,到了酉时,翰林院散值了,沈扶收拾好文书马上离开了值房,片刻都未曾耽搁。可是尽管如此,他出了门,恰好看到一身玄色常服的段明烛站在门口,似乎专门在等他。

  段明烛这是掐准了翰林院散值的点,提前赶到了这里。他咧嘴一笑:“先生。”

  沈扶简直无奈。“陛下又有何事?”

  看他一副不想见到他的样子,段明烛撇撇嘴,说:“不让你陪朕用晚膳,你不就是想回府吗?朕送送你还不行。”

  沈扶不愿理会他,只向东华门走去。段明烛像个拖油瓶一样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

  “先生,昨夜你睡得好么?”

  “今晚回去吃点什么?”

  “翰林院最近忙么?”

  沈扶一句话都不想答,走得很快。段明烛依旧百折不挠,得不到回应也继续在他身后跟着。

  “先生,万一今晚朕还是睡不着怎么办啊?”段明烛一边走在他身侧一边偏头瞧他。

  沈扶走得很快,段明烛也只能快些走才能跟上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侍从都快追不上了。

  由于走得过快,转过一个巷口,段明烛猝不及防地跟人撞了个满怀,他微微一惊,那个撞到他的宫女一抬头,霎时吓坏了,赶忙跪地求饶。

  “奴婢该死!给陛下请安!”

  见状,韩卓连忙走上前去,斥道:“你是哪个宫的?走路不长眼吗?”

  宫女跪伏在地,带着哭腔道:“奴婢是绮兰殿的,我家娘娘患了重病,奴婢正要去请太医,不想冲撞了陛下,奴婢该死!”

  段明烛脸色一变,上前一步伸手抓住她的衣襟扯到面前,低声问道:“谁病了?什么病?”

  沈扶也神色凝重起来,如果他没记错,绮兰殿是栾太后的宁康宫六殿之一,住的是先帝的林嫔。

  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她看着面前冷厉的段明烛,颤声道:“奴婢的主子是林嫔娘娘……她……她好像得了……瘟疫……”

  林嫔闺名林靖瑶,是延熹帝的嫔妃。由于她曾育有子嗣,所以无需为先帝殉葬,但是新帝践祚之后,栾太后把持后宫,并将林靖瑶软禁在了宁康宫的绮兰殿,无她的命令,不许跟任何人见面,尤其是她的儿子。

  沈扶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林靖瑶曾育有一子一女,她的亲生儿子,便是段明烛。

第22章 声声慢(一)

  一听到林靖瑶出事了,段明烛的脸色难看得仿佛随时都会杀人,但他还是极力保持最后一丝冷静,草草地跟韩卓交代一句让他把沈扶送回府,然后拐过宫道,阔步向宁康宫的方向走去。

  “主子?主子!”韩卓叫了他两声,可段明烛哪里能听得见。偏偏他身上还有段明烛交代他的别的任务,韩卓只能催促身边的宫女太监:“快,跟上主子,别让他跟太后娘娘起什么冲突。”

  一行下人行个礼,赶忙追了上去。随后韩卓神色急切地看向沈扶:“沈大人请,奴才先送您出宫。”

  沈扶知道他心里想着段明烛,也知道事态紧急,于是说:“不必了,你快去找陛下吧。”

  韩卓:“主子有交代,奴才不敢不从。”

  沈扶凝眸想了片刻,绮兰殿出了瘟疫,难道是从楚王府传过去的?还是说,绮兰殿的瘟疫在先,又传到了宫外?

  不过这哪都说不通,无论是绮兰殿还是楚王府,都有人把守,严禁外出,又岂会互相传染瘟疫?

  沈扶隐隐猜测,这瘟疫是否跟栾太后有关?林靖瑶是栾太后手中的一枚棋子,只有牢牢握住这枚棋子,段明烛才能听她的话,栾太后还严令禁止他们母子二人私下见面,可依照段明烛那个性子,得知林靖瑶身染恶疾,多半来不及请示栾太后,说不定还会直接闯宫,万一再跟栾太后气什么冲突,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沈扶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韩卓,随便寻了个由头:“翰林院还有公务,我今日不回府了。韩掌印也不必送我。”

  韩卓一怔,斟酌片刻点点头:“也好。那沈大人请自便吧,奴才赶紧去寻陛下。”

  ***

  段明烛心急如焚,他总算体会到沈扶得知段明煜身染恶疾之时的那种心情了。走到宁康宫正门,门口的侍卫抱拳行礼,段明烛理都没理便阔步走了进去,然后又一路走到绮兰殿,只见殿门紧闭,外面竟然守着两名身着麒麟服的玄羽卫。段明烛不由冷笑,栾太后为了防止他跟他生母见面,竟然派玄羽卫把守绮兰殿。

  那两个玄羽卫看到段明烛,拦在门口躬身行礼:“见过圣上。”

  段明烛厌恶神色毫不掩饰:“滚,朕要进去。”

  两名玄羽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太后娘娘有令,不准万岁爷与林嫔娘娘见面。”

  段明烛扬手就是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这一掌带着几分内力,直打得对方嘴角破开流血,脸颊也红肿起来。他凤目一眯,冷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朕?”

  那玄羽卫神色未改,擦了擦嘴角的血,抱拳躬身道:“太后娘娘的旨意,属下不敢不从,还是请陛下先去请示……”

  段明烛实在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一脚踹在他胸膛上,那名玄羽卫猝不及防被踹飞出去,磕在墙上,吐出一口血。段明烛看都没看,直接推门而入。

  穿过正殿,走进寝卧,段明烛终于看到了一人躺在床榻上,身侧侍奉着两名宫女,他脸上的狠戾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目光中的担忧。他快步走过去,那两名宫女看到他,皆让开地方,段明烛单膝点地,蹲在床边,眼神里尽是急切。

  “母妃!母妃你怎么样了?”

  此时,林靖瑶一身素衣躺在床上,额头还覆着帕子。

  不得不说,林靖瑶确实是一个相貌十分出众的女人。虽年逾四十,却仍然是三十岁出头的容貌,肤若凝脂,眉如远黛,凤眸似水,青丝如云。病中未施任何粉黛,薄唇少了几分朱色,只剩苍白,头上未戴任何钗饰,却愈发衬得她秀雅绝俗,气若幽兰。

  林靖瑶看见久违之人,眸中半是思念半是惊讶:“你……陛下怎的来了?”

  “朕听说母妃病了,过来看看。”段明烛抓住她的手腕,两指轻放在她脉上。

  林靖瑶听到他口中的称呼,敛了敛眸:“我不是陛下的母妃,陛下叫错了。”

  段明烛闻言,神色稍暗,他咬了咬唇,低声改了口:“林娘娘。”

  自从栾太后将他收养过去,一边严令禁止他们母子二人私下见面,还要让他改口,不许再称呼林靖瑶为母妃。

  段明烛为她诊脉,片刻过后,却发觉她脉象似乎不像瘟疫的症状。他的医术师从亭遥道人,从不曾出现过误诊,可病人是他的生母,急切之下,却又不得不比平日诊脉更加谨慎。最后,他仍然不放心,低声说道:“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