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越怎么也没想到,温楚淮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
“傅知越,你让我走吧。”
气若游丝。
精疲力尽。
高泽阳联系了交警一路开道,各个路口接力棒一样,几乎是用在高速上的架势跑出了一条生命线。
医院里也已经严阵以待,从看见傅知越的车的那一刻,推担架的推担架,按电梯的按电梯。
手术室头顶的红灯亮起来,显示“手术中”。
傅知越心脏都快停跳了,站在手术室门外,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他只看见很多很多医生进了手术室。
看见有人拿了很多很多血袋进去。
病危通知书很快就被送到傅知越眼前,“这种情况很危险,抢救不过来的几率很大,所以家属签一下病危通知书,我们好继续抢救。”
听到最后几个字,傅知越抓过笔唰唰就签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一点犹豫——
这种时候,犹豫没有任何作用,只能尽力一搏。
高泽阳也跟着来了,一路高声呼喝让旁边的无关车辆让开,此刻气喘吁吁的。
他像往常一样拍了拍傅知越的肩膀,却感觉到傅知越禁不起这一拍。
于是只能扶傅知越在旁边坐下,“不是,你们回家干什么了?怎么能弄成这样?”
“我看温医生从派出所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傅知越什么都没说。
他拿了张支票,写了几个字,交给高泽阳,“你把这个给赵梅。”
“……”
“给了她之后,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今后别再接近温楚淮,否则我就让他们两个进去吃牢饭。”
“不是,你这是干嘛?”高泽阳倒吸一口冷气,把傅知越的手推回去,“他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
“换句话说,别说你了,这事跟温医生都没关系。赵梅是个成年人,自己应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既然敢做,那就得自己承担后果。”高泽阳说,“再说了,那些钱也没花在温楚淮身上,她就算是让温楚淮帮她还那笔钱都没有道理。”
“……”
“何况这件事情本来就不能这么解决。”高泽阳谆谆善诱,“你这样直接帮她还了,刀子不割在她身上,她不知道疼,她对钱还是没有什么概念。这次是一百多万,你帮她还了,她现在的平台额度一下提上来了,下次给你捅个几千万的窟窿,你怎么办?”
高泽阳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傅知越做律师这么多年,这样的人也见了不计其数。
不贪小便宜,其实这种诈骗是很好识破的。
本质上都是赌徒。
赌狗根本不值得同情。
可是傅知越忘不了温楚淮的那一句——
【你爱我吗?】
温楚淮到死,可能期盼的都是一点来自家庭的温暖。
“那我能怎么办?”傅知越手上还是没擦干净的血,抹了一把脸,就连脸上也是淡淡的血痕。
“……”
“诈骗团伙在国外?”
“……嗯,国内的基本上这几年已经抓完了。我们查了那个诈骗软件的IP,在东南亚。”高泽阳叹息,“这种……抓到的可能性不是特别大,就算抓,可能也只能抓到一些小鱼小虾,真正背后的那个人……”
“……”
“……”
“草。”
傅知越咬牙切齿,恨到手都在抖,也好像无济于事。
最后他说:“如果能有一天把他们抓回来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高泽阳叹了口气,安抚性地拍了拍傅知越的脊背。
上学的时候,总是觉得,只是一些财产上的损失,比起人身损害的案件,恶性可能没有那么大。
可真等踏进社会,见过世间百态,就会知道,财产性的损失,有时候可能也是致命的。
手术室的灯灭了。
傅知越一哆嗦,从座椅上弹起来。
温楚淮的学生也都齐刷刷赶到了,一群人眼睁睁看着温楚淮被人推出来。
坐镇指挥抢救的是医院里退休返聘的老专家,出了手术室的门还是心有余悸,“你们,送他去ICU,路上小心一点。”
又看向傅知越,“你是他的监护人是吧?”
傅知越讷讷点头。
老专家沉重地点了两下头,让傅知越跟他过去。
姜修远和一群小孩跟着去了ICU,眼巴巴地守在门口,扒在玻璃窗上,对里面的温楚淮张望。
白子萱害怕了,“是不是我们之前不应该隐瞒的?是不是老师知道我们隐瞒以后就生气了?老师是不是因为我们才变成这样的?”
姜修远没说话。
他额头抵着透明的玻璃窗,看着被护士插上氧气管和心电图的温楚淮。
心电图波动的曲线并不剧烈,堪堪在正常值上浮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拉成一条直线。
周围其他人都在小声抽泣,一群平时也算是能独当一面的研究生,哭得满脸通红,眼睛都是肿的。
“老师你起来吧,我们以后肯定不瞒着你了,你以后说什么我们都听……”
“我们也不拦着你进实验室了,以后我们也不休班了,我们天天在实验室里守着,等到做出结果为止,你起来好不好……”
“老师你说了你会陪我们毕业的,我们的毕业聚餐还没聚呢,我们都看好餐厅了……”
这些呓语,隔着中空的玻璃,传不到里面去。
只有傅知越过来解答他们——
“跟你们没关系。”
几个人惊了一下,转过泪水涟涟的脸,望着一身疲惫的傅知越。
“你怎么……”
“他这样不是你们的原因,”傅知越没有多余的心思和力气解释,“跟你们没关系。你们……”
傅知越深吸了一口气,是在安慰他们,也是在安慰自己,“你们都回去吧,都在这里守着也没用。你们做好自己的实验,等到……等到他醒了,肯定希望你们能给他一个惊喜。”
“可是……”
“别可是了,”姜修远拍了拍白子萱的后背,“按照他说的办吧。”
一群小孩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到了夜里,医院走廊的灯光也暗下来。
ICU门口的走廊上,只留下傅知越一个孤零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