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烧了些雪水,洗涮了褥子、木床,又和了些稀泥,开始修补被打碎的土炉。

  慕容复倚门坐着,看这般隆冬天气,萧峰只着单衣,还忙得大汗蒸腾,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

  他们两个本无交情,甚至可以说有世仇,如今他落难至此,萧峰却如此这般精心地照料他,又无限包容他的坏脾气......

  慕容复透过门缝,看着远方压迫感十足的崖壁,幽幽道:“萧峰,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声音很低,不比蚊子叫高多少。

  萧峰内力深厚,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垂着满手的泥巴,大笑道:“若没有你慕容公子,我这会儿没准儿已经无聊到跳到河里和鱼做伴了!”

  他走过来,弯下腰道:“我照顾你,你陪伴我,咱们谁也不欠谁!”

  慕容复抬头,萧峰高大的身影遮蔽了刺眼的光线,让人有无限安心的感觉。

  他不由得脱口道:“谢谢你!”

  萧峰伸出泥手,在他鼻尖上抹了个泥印子,笑道:“不必客气!”

  慕容复低头看着自己泥斑斑的鼻子,大怒道:“萧峰!”

  萧峰的大笑声,久久地在崖底回荡。

  慕容复恨恨地拿东西丢他,终还是掌不住也笑了起来。

  见他笑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萧峰愈发开怀,快手快脚地修好炉子,又爬上去整理屋顶。

  修整完屋子,左右无事,他走过去,向倚着墙壁打瞌睡的慕容复道:“嘿,我带你去河上溜冰怎么样?”

  慕容复已经无聊到睡着,缓缓睁开睡眼,设想了下自己被拖在冰面上滑来滑去的惨状,直接摇头:“不去!”

  “会很好玩的,”萧峰一手揽着他的后背,一手抄起他的膝弯,笑道,“省得坐在屋里发霉!”

  然后,不由分说就把慕容复抱了出去。

  自在小木屋内醒来,慕容复还是头次出门,被漫天遍地的雪光映得睁不开眼睛,忙将脸压在萧峰肩头。

  嗅到萧峰身上淡淡的汗味,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瞬间脸红心烧起来。

  萧峰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拿着那个厚坐垫,走到河边,看了看高低地势,才将那个坐垫远远丢过去。

  然后自己抱着慕容复坐上垫子,双脚一蹬,呲溜溜沿高到低滑走了。

  河床崎岖陡峻,不时会高高跃起,重重落下。

  慕容复如今腿脚无力,全凭萧峰的两条手臂才没有跌出去,这种被他人掌控的感觉让他先是紧张万分,待滑出半里地后,才渐渐觉出乐趣。

  他一生被压在复国大业之下,从记事起就未玩耍过,此时随着一抛一落,身后又有人严严实实地护着,当真快哉无比。

  路过一处急转弯,萧峰有意使出内力,让坐垫飞射出去,只听怀中人惊叫一声,随之哈哈大笑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慕容复的大笑声,清朗动人。

  萧峰如法炮制,又来了几次,待两人停下时,慕容复已笑得双颊生辉,眉眼弯弯,再也不是平时那副眉头紧锁的模样,反而有几分小孩子的稚气。

  前面树上有一个双层鸟窝,慕容复回头惊喜地指给萧峰看:“瞧,鸟儿也爱住高楼呢!”

  他的笑容还未收起,漫天雪光下,显得肌肤更白,配上双眼皮痕迹极深的凤眸,玉直的鼻,红润的唇,一时晃了萧峰的眼。

  他忍不住伸手,轻柔地为他拂去鬓边乱发,低声道:“你笑起来很好看,该多笑笑!”

  慕容复笑容顿收,低声道:“我实在是没什么值得欢笑的时候。”

  萧峰笑道:“值得欢笑的时候很多,只是你视而不见罢了!”

  他又用力一蹬,带着怀中人向前方猛冲而去。

  慕容复靠在萧峰怀里,听着身后有力的心跳,在每一次因冲力要跌出时都会被紧紧抱住,他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若是这条冰河能无限延伸下去,永没有尽头,该有多好?

  冰河不仅有尽头,尽头还是条瀑布,如一副冰帘悬在空中。

  看清是瀑布时,慕容复的心都要跳了出来。

  他们在惯性和地势的作用下,速度越来越快,瞬间就冲出去丈余远。

  耳边忽传来一声大喝:“抱紧我!”

  然后,慕容复便被紧紧揽住腰肢,冲天而起,凌空一个急转,挂在旁边的一株榕树上。

  经历了生死时刻,慕容复惊魂未定,使劲搂着身边人的脖子不放,萧峰却大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层峦叠嶂之间,震得慕容复耳膜都发疼了。

  这个不知死活的蛮子!

  萧峰揽着慕容复,翻身坐在树上,指着冰瀑道:“慕容,咱们不在崖下隐居了,我带你游遍世间奇景如何?”

  慕容复依然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大声道:“我才不出去,被世人看到南慕容这般模样,还不如杀了我!”

  “你呀,”萧峰在他耳边笑道:“脸皮又薄,心胸又窄,再给你一百年,也没有做皇帝的命!”

  慕容复脱口道:“谁说的?我昨日就做过皇帝了!”

  萧峰一怔,开玩笑道:“昨日?在梦里做过吧!”

  慕容复却罕见地没有反驳,半晌才道:“我累了,咱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