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独孤信携家人和士兵们从北疆归来,回到京城便受到皇帝宇文觉的盛情款待。皇帝亲自来迎,可是给足了这位独孤柱国面子。

  陶恒一身劲装,一副男儿冠发混在人迹中。身边的杪夏费力地卷着袖口,别扭极了。她还得时刻小心护着自家小姐,不被人群冲散。

  “小姐,我们怎么不和大小姐他们一起去恭迎圣上啊。或者跟着小小姐一起去射靶也好啊。穿成这样闲逛又是要做什么呀。”杪夏对这一身实在奇怪,可又不能逆了小姐的话。

  陶恒歪头想想,“我也不知道。”只是单纯的不想向人下跪罢了,而跟着伽罗那个小孩子去射靶也是无聊。

  而且她跟过去,难免不招人待见。才到京城没多久,那位辅城王可是三天两头往他们府里来,就差住下来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辅城王待伽罗非同一般。

  三年来,她好不容易将这复杂人世了解了个通透,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她现在可都是门儿清了。

  就是吧,宇文护居然成了太师,权倾朝野,一手遮天。想要接近他恐怕就更难了。自己现在的法术勉勉强强能定住人,但也不过一炷香的工夫。集中注意力时倒也还能用些读心术。只是这半吊子的法术啊,连自保都成问题呢。

  “小姐你看,是小小姐啊。”杪夏抬手指着。陶恒顺势望去,就见伽罗拉紧弓弦,箭矢迅猛而出。

  “她又在搞什么花样。”陶恒看那箭矢射中靶心,将原先的羽箭射落。全场却无一人叫好,气氛竟十分凝重。

  杪夏也奇怪,偏头示意自家小姐,却发现她径自走了。又回头看了眼伽罗小姐,只得为难地跟上陶恒。

  “小姐,我们不去看看小小姐那儿出了什么事吗?好像很严重的样子。”杪夏总觉得自家小姐游离在姐妹之外,客客气气,既不亲密也不疏离。跟大小姐和二小姐这样,不足为奇。毕竟不是一母同胞。可怎么对待自己的嫡亲妹妹也这么冷淡啊。这样可不好呢。

  陶恒却指着远处兴奋道:“去骑马吧。”

  “小姐~”杪夏就知道她又没在听她说话。

  “啊,你说伽罗会不会有事啊。”陶恒双手环抱,慢慢向赛马场靠近。“放心好了,阿爹在那儿呢,怎么可能会让她出事啊。”

  杪夏摸不着头脑,“老爷怎么会在靶场啊。”

  “你看见那些大臣以及那些仪仗,还有护卫了吗?”陶恒停下脚步,孺子不可教也地盯着她。“这么大排场肯定是皇帝啦,既然皇帝在靶场,阿爹肯定也在。放心吧,那小妮子才没你这么笨呢。”

  陶恒伸手点了点胡乱操心的杪夏的额间。“就是不知道她究竟射落了谁的箭,大家这么紧张。”

  “只要老爷在,伽罗小姐一定会没事的。”杪夏这才一展愁眉,转而又夸赞她来。“我家小姐真真是智勇双全呢。杪夏甘拜下风。”

  陶恒故作高冷,眉梢却得意地扬着,嘴角的窃笑也并未藏住。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

  待到了马场,陶恒就看见是自家的五哥正要与人比试。

  “独孤兄,不如让在下来同这位兄台比试比试如何?”她双手抱拳,小心地冲独孤顺眨眨眼,一双明眸舍不得叫人拒绝她。

  独孤顺才堪堪跨上骏马,见她俏皮撒娇的模样,也不忍心拂了她的面子。冲对方抬手作揖,跳下马来。

  “小姐。。。”杪夏轻声唤着。倒不是不相信自家小姐的骑术,只是若被他人知晓她是老爷的女儿,怕要叫人多话。只是话还没说全,就被陶恒打断。

  陶恒跃跃欲试,抬抬下颌叫她宽心。“大家又不认识我,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独孤顺将马匹牵至妹妹面前,着实无奈。“万事当心些。磕着碰着可不许找阿爹哭啊。”

  “五哥是怕被阿爹训斥吧。”陶恒从他手中接过缰绳,小声回应他,脸上得意洋洋的神情十分耀眼。

  独孤顺也噎了一句,也只冲她无可奈何笑。

  陶恒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扬着脑袋一身气势势不可挡。

  “独孤兄,你放心,今日一定叫你的马成为这场上最夺人眼球的那匹。”她夸下海口,反而让对手忍俊不禁。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贺连毅原本想看在独孤家的面上,打算赢得勉强些,但不料赛前换人。

  只见那少年身形单薄,唇红齿白犹似女儿家。听他自大言语,不免带些轻嘲意味。

  陶恒握着缰绳,偏头看他,薄唇微启。“陶恒。”

  “恕在下孤陋寡闻,令尊名讳。。。”贺连毅并不知哪家世家有陶姓子弟能与独孤家关系密切。看独孤顺如此关照,想来背景不凡。

  独孤顺抢先应他。“贺连兄,大家可都想着一睹为快你马上的风采呢。”

  贺连毅礼貌笑应,心中却疑窦四起。

  陶恒轻夹马腹,慢悠悠行至起点。俯下身冲马儿呢喃。

  “马儿可记得要驮着你的狐狸大仙快跑啊,千万不能输呢。”她顺顺马儿的鬃毛,指尖微亮则轻点在骏马的耳尖。眼底一丝精光闪过。

  他们二人只等旗令落下,便可一骑而去。

  而独孤信此时则带着伽罗一同到圣驾之前赔罪。

  原来,伽罗那一箭射落的正是太师宇文护的,自然无人敢叫好。起先宇文护的嚣张气焰竟拿起箭矢直对宇文觉,若不是独孤信挡在身前,真不知那一箭会如何下手。

  才叫伽罗退下,独孤信便听宇文觉对宇文护满满的积怨。他知道宇文觉召自己回京并不单纯,可自己已然年事已高,又能牵制宇文护几年。但他自知只要自己在一日,便会保住宇文觉的帝位,以报先帝知遇之恩。

  另一边的女眷也是风云四起。皇上皇后的一同亲睐,让其他世家嫉妒,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语出酸言,妄图挑拨离间。

  独孤般若这几年掌管独孤府一众大小事,这样的场面见地太多,四两拨千斤便让旁人哑口无言,自讨苦吃。

  只是,皇后提起宁都王宇文毓倾心与自己时,她难得有些出神。那种空有抱负却无处伸展的难言情绪即刻涌了上来。

  只好故作礼貌微笑当作回应。

  贺连毅此时才明白人不可貌相的真意。实在想不到这看似瘦弱的小小少年竟有如此骑术,倒叫人意想不到。是自己大意了。

  但他方才似乎有些花眼,莫不是看到了尖牙?

  方才贺连毅一直在前,原以为胜券在握,不想身后人紧追不舍,才几个马身倒和他并驾齐驱。

  陶恒一手紧握缰绳,另一手则指尖飞舞打在马肚上,加快了它的速度。等和对方不相上下时,她蓦地偏头微微露出利牙,威慑对方的马匹。

  贺连毅犹记得,一闪而过的白光,自己的马儿踉跄几步,减了速度。让陶恒得了空扬长而去。

  哎,还是自己心态不稳啊。他轻抚着自己的爱驹,心服口服。

  “陶兄好骑术,是在下技不如人。”贺连毅抱拳大方服输。

  反倒让陶恒有些不好意思,却还别别扭扭应他,“是我侥幸而已。”而后又补上一句,“你的骑术比我好。”

  贺连毅大笑几声,直道她这个朋友交定了。

  此后几场,陶恒则一直稳居榜首,看来之前夸下的海口可不是口说无凭的哟。这几场也是凭本事赢的,她倒想用法术呢,可惜没那么多灵力呀。

  “怎么样啊,独孤兄,我是不是很厉害啊。”陶恒站在马边,就等着日落西山。

  “是伽罗教你的吧。”独孤顺看她的骑术颇有阿爹当年的风采,一下就想到了罪魁祸首。“要是让般若知道你这本事,她一定会拿绣品来罚你的。”

  陶恒吐吐舌头,才不怕。“我身体不好,阿姐可会心疼的。”她早就想好了对策,底气十足。

  有时候,陶恒还真的很羡慕独孤恒。她没有大道修行,也没有狐族重任。有兄弟姐妹关心照顾,无忧无虑,虽然母亲早逝,但却有父亲加倍的关心疼爱,真好啊。所以就稍微纵容她一下,让她有时也任性地做回普通的人吧。

  “你啊,”独孤顺正想伸手捏捏自家妹妹这得意的小脸,却因来人生生止了动作。是于旷,是燕国公的幼子,嚣张跋扈,无所不能。

  大家看在燕国公的面上,难免都要礼让他几分。

  所以在陶恒上马前,独孤顺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小心应对,不要逞能。

  陶恒又不认识他,干嘛要给他面子。应该要杀杀他的威风才对。

  令旗落下,二人疾驰而去。

  因着第一场陶恒赢了贺连毅,众多王公贵族都跑来看热闹。都想知道能赢了贺连毅的人会是个什么样子。

  又听闻燕国公的幼子也前来讨教,马场的人越发的多了。

  连宇文护也立在一边不由好奇。

  “主上,方才宇文觉屏退左右,和独孤信单独待过一段时间。”哥舒观察左右,小声回禀。

  宇文护却轻笑一声,“无碍,还能说什么。不就是说我权倾朝野,大权独揽吗。我倒要看看独孤信会如何应对。”

  突然人群开始涌动,该是陶恒和于旷二人回程了。谁强谁弱一目了然,于旷世家子弟自然比不过三年来勤学苦练的陶恒了。差了一个马身,看来是无地转圜了。

  宇文护宽眉微挑,直对上那抹身影,心却不可遏止地跳了下。懒散的身体慢慢立直,目光只随她而动。

  陶恒本以为能轻轻松松取胜,却低估了人心难测。

  于旷怎能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手脚不干净一枚暗镖直直打在马腿上。临近终点,陶恒却不知为何座下骏马突然哀嚎狂暴,一时不察,身形不稳就要被马儿摔落在地。

  杪夏吓得大叫。“小姐!”

  连独孤顺也顾不得许多,就要冲上前,却被在旁众人阻了去路。眼看陶恒跌落在马场,却见一身玄色衣袍奋力拨开人群,跨过栅栏,稳稳接过她。

  虚惊一场。

  待马奴安抚下马儿,独孤顺和杪夏才突破重重人群跑上前。看是太师,又站在一边不敢上前。

  陶恒本以为要摔地不好看了,却不想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惊魂未定下一回头便看见那个熟悉的人。

  她不怕反笑,夕阳西下,衬得她的笑容别样的美。

  只是还未等她寒暄几句,就看见独孤般若以及曼陀还有伽罗都来了。独孤般若的脸色很难看,陶恒不由地退后几步。

  “过来!”独孤般若冷眼喝道。

  陶恒发丝松散不情不愿地走到她面前,杪夏也紧紧跟在自己身后,上下打量看有无受伤。

  “独孤顺,你过来。”

  独孤顺哪敢不从,和陶恒一齐站在独孤般若面前。

  “你就是这么让你妹妹替你争面子的吗?”

  一语惊人,连于旷都忘记炫耀自己的胜果,呆若木鸡,这少年竟然是独孤家的女儿?

  独孤顺默默受着,心中更是自责。若不是自己纵容,阿恒也不用经历方才那般惊险之事。

  “阿姐,是我要替五哥争面子的,你要责罚,责罚我就是了。”陶恒一人做事一人当,可不想他人替自己受过。

  般若不理她。“伽罗,我到时再同你算账!”被点名的伽罗,自知理亏只低着头轻声应了句。

  陶恒张张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独孤般若便是独孤般若,洞若观火,三两下就看得清楚。

  这件事被大家当成了笑谈在京城流传了好几月。都说独孤家治女有方,果然不错。反而是那次赛马的赢家于旷无人关心。

  自回家后,陶恒便和伽罗一同禁足,以儆效尤。

  陶恒托着脑袋看着眼前的绣品,眼花缭乱。阿姐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她拿着针线一个脑袋两个大。

  忽然她耳尖微动,小心翼翼蹲伏在门边。

  有人闯入,她指尖运气却见来人后微微收力,可对方却攻势不减,宽大的手掌捏着她盈盈脖颈,却未用力。

  “宇文护?”

  “你想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