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入冬的时候,学生们都在太学院的院子里玩雪。却都不知盛国大厦将倾。

  街上的传递战报的快马跑死一匹又一匹,东垣城里人心惶惶。莫止说,北边一支精于骑射的游牧民族已经连破了盛国四座城池,满朝文武百官都坐不住了。盛国看似国力强盛,其实早已是外强中干,甚至连抗敌的军队都不剩多少了。

  听到莫止说要瞒着莫贵妃去参军时,我其实一点也不意外。知道他心中藏有家国大义,只是不知道他做惯了东垣城的纨绔子弟,还能不能在残酷的战场上活着回来。

  我和巽风将他送至城门口,风雪越来越大了。棕色的高头大马,鼻孔里喷出两股白雾,我将给他准备的干粮别在了他的马鞍上。

  “此一去若有归期,我定来南郡找你们看戏喝酒,世子殿下、阿祝,珍重!”

  我朝他挥了挥手,“珍重!”

  莫止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大雪中,我与巽风一道,慢慢的走回龙泉驿站。城中扫雪的老翁冻得双手通红,一路上都没有碰见几个人,这座繁华的都城一片死寂。

  不过才又一月,就听说又失了三座城池,也不知道莫止去哪儿打战了。前几日听说北边来了许多流民,现下都聚在城门外,太学院也不办学了。皇子王孙们都闭门不出。

  我问巽风有何打算,他说他想去施粥,这却是我没想到的。

  寒冬腊月,因战争被迫背井离乡的流民,眼下饿的饿死,冻的冻死。朝中虽也派人前去安置,只是流民太多了,为了不引起东垣城内百姓的进一步恐慌,没让进城。

  我跑了几趟粮食铺子,又去请了几个人,才将熬好的粥送往城外。

  巽风走在我身前,收掉了伞,肩头落满了雪。我想伸手替他拂去,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了。抬眼便看见无数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们围了过来,急忙去招呼我请的人准备施粥。

  许是有了修为,我穿着薄薄的布鞋也并不觉得有多冷,可眼前这些难民,衣不蔽体,连双鞋都没有,紧紧的抱在一团取暖。可我也知道我们不是云梦泽的人,过多干预世事,有违天道。

  巽风站在粥铺旁边,皱着个眉,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样子,人群都避着他,只有几个老人颤颤巍巍的从他面前经过时,念叨着谢谢善人。我见他伸手去扶了一把,不禁感叹,他真的心软了好多。

  我悄悄站到了他身旁,顺着他的眼睛看向远处的人群。官府派的人给难民们搭建的简易居所,四面透风,如何能避得了寒。

  “我们那儿有句话叫,枪响之后没有赢家。你看,这人间诸国之间像不像苍盐海和水云天,战争所累积的仇恨只会越来越多。输了百姓流离失所,就算打赢了,那些死去的将士也不会回来,他们的家人仍旧会永远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

  巽风扭头看我,风雪沾染上他的眉眼,随着他眼睛的眨动,像扑闪着的雪白色蝴蝶。他问我:“仙族杀我月族子民,逼死我父尊,囚我兄尊三万年,难道仙月两族宿世的仇恨不应该报吗?”

  雪越来越大,厚厚的一层仿佛压在我心上,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巽风见我不说话,拉着我去棚子里避雪。

  我低声告诉他:“不是要让你放弃报仇,而是想让你知道,不要发动没有必要的战争,如今三界和平,你要做的就是抚平战争给苍盐海带来的伤痛,带领大家开启新的生活。壮大苍盐海,才能够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有仁慈的权力。”

  “为君者不仁则社稷衰。”

  “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也。”

  “本王知道了,你闭嘴。”

  嘿你还不乐意听了,我也就会这两句。

  (四十四)

  离开人间时,我托给广音公主一封信,如果莫止回来,就帮我给他。我在信中说,我与世子是下凡历劫的神仙,现在要回天上了,让他别找我们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信。

  此人间这阮青和他的书童祝让,便是死在了回南郡的路上了。

  我回锁玉殿一见到藏星,边扑过去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她温柔的抚摸着我背脊问我:“一天没见而已。”我甩了甩头,反驳:“此去云梦泽,我是已经整整一年没见你了。”

  见我半天也不开口说下一句话,她敏锐的察觉到我可能有心事,问道:“可是遇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儿?”

  我把脸埋进她的衣领蹭蹭,一股子药香,“倒也没什么,只是无意中知道了巽风他也喜欢我。”

  藏星闻言八卦的紧,把住我的脸强迫我抬头与她对视,“殿下他跟你表明心意啦?你要当王妃了吗?”

  她快把兴奋写到脸上了,我摇了摇头。“可是他说他要把心思放在政事上。不想沉溺于情爱啊。”

  藏星咕哝了一声:“殿下是缺心眼吗。”

  我连连点头,结果那缺心眼的巽风和故江刚好就从锁玉殿门口走了进来。

  藏星松开我,立马跪到了地上,“殿下。”

  来得倒是正好。神女马上就要复活了,我还没去过水云天和息山,正好去散散心。否则迟早被巽风这仿佛被抽了脑干的脑回路郁闷死。我自认为我把能做的不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与其再继续受这苦我不如去嗑CP来得快乐。也许还能借助天道给他们帮帮忙。

  “殿下来得正好,那日我问过天道,近日息山神女便会复生。”

  “你的意思是,兄尊要回来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但我需要胡诌一个理由跑路。“若殿下想知道月尊大人的近况,我可以去帮殿下看看。”

  巽风倒是没拒绝只是沉着脸反问我:“你想离开苍盐海?”

  你这不废话,我的意思难道还不明显吗。我并不打算回他。

  倒是故江看见气氛剑拔弩张了起来,赶紧插话:“夕让,不是还在摘星院挂着职吗,若要离开怕是还需要同祭司商量一下。”

  我反唇相讥道:“平日里我都以面具示人,反正你们也只是需要一个吉祥物,直接让人变幻个金瞳顶我一下不就好了。”

  故江朝我做了个赶紧闭嘴的手势,我当没看见。

  巽风朝我走过来,压着怒火问:“若我不允呢?”

  该生气的不该是我吗,被一而再再而三碰壁的不是我吗,你怎么好意思生气的?我背过身,不想再看他的脸,“那我非要走呢?”

  藏星也不住地拉动我的裙角,可是我去意已决,怎么可能先低头。

  “你们两个出去。”

  故江或许是怕我们俩真的会掐起来,连忙道:“殿下,夕让她。”

  “出去,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故江只好带着藏星出去了,锁玉殿内现在就只剩我和巽风二人。

  苍盐海的天空总没有人间清明,我杵在窗前,等巽风开口,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为什么一定要走,倘若兄尊回来,倘若以后兄尊为苍盐海主持大局,我便。”

  我将手放在窗沿上,低下头,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的话:“倘若你兄尊不回来了呢?”

  一如既往的并没有等到巽风的回答。

  窗外的风沙很大,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抬起头强忍住泪水,推开他,往门外走。

  巽风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夕让,别走。”

  他的嗓音微微发颤,但可笑的是,到最后他也只会说这句。他明明也清楚我想听的不过就是一个他让我留下的理由。

  我用另一手掰开了他的手指,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眶,一字一句的说:“巽风我受够了。”

  殿门外藏星和故江正在偷听,我一开门他们两个双双跌了进来。我火速擦干了眼泪,一手拉起一个,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去摘星院请辞。”

  巽风仿佛愣在了原地,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故江凑到我跟前悄悄说,“你别跟殿下对着干啊。”

  我正想说我对着干会怎么样,狠话还未说出口,只觉双腿一软,意识模糊,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倒去。

  巽风那只冰凉的手揽住了我的腰,恍惚间听见他对故江说:“去找一只镜妖。”

  (四十五)

  等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床前站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同样的金瞳,同样的脸。我被吓得不轻,正怀疑自己还在做梦时,藏星和故江从门外走了进来。

  “夕让别怕,这只是一只镜妖。”

  被叫做镜妖的人朝我微笑了一下,下一个便变换了一张脸,朝我行礼,“镜妖阿尧,见过预世者大人。”

  我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抓住故江的衣领问他:“巽风到底想干嘛?干嘛把我弄晕?”还找了个镜妖替我上班,这是要干嘛啊。

  故江梗着脖子回我:“都让你不要跟殿下对着干了,你不相信。眼下他下令不许再让你出锁玉殿了,你且忍一忍等他气消?”

  我松开了故江,跌坐到了地上。我真的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悄悄溜走。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锁玉殿门口被许多人给把守了起来。好在藏星还能每日来陪我,让我不至于感觉像是真的是被下了大狱。

  “巽风现在在干嘛?”

  藏星帮我布好饭菜,慢吞吞的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殿下,在南荒平乱。”

  “他到底究竟想把我关多久啊?再说万事好商量嘛。”如果注定没办法离开苍盐海,为了人身自由我也可以服个软的。

  但藏星却突然在一旁抹起了眼泪,吓我一跳,我走到她面前,慢慢抬起她的脸,“藏星怎么了啊?”

  她却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想办法逃走吧,巽风殿下太过分了,我再也不说他对你好了。”

  我一向觉得藏星胆子是很小的,没想到这个时候胆子变得那么大了。说的也是,眼下这种情况属于非法拘禁,犯罪分子至今没有来给我个交代,还不跑等着干嘛呢。

  我与藏星约好,等巽风和故江哪日都不在归封宫了,她便负责放药弄晕门口的侍卫,然后我们就离开苍盐海。天下之大我们如鱼入海,就算巽风能靠血引找到我,也不一定有那闲功夫千里迢迢来找我。

  当天夜里,我却被一阵熟悉的燃香带进了幻境里。这是以前我只是个灵体时,巽风为了带着我一起修炼所创造幻境用的燃香。我知道他就在归封宫里,毕竟他的寝殿离锁玉殿也仅仅只隔着一条廊道。

  熟悉的书房里,窗帘被紧紧掩上。他垂着头靠在座椅上看起来非常疲惫的样子。我走到窗户前,将窗帘拉开,月光透过窗扇,将他笼罩。

  他突然睁眼侧头看着我,额前散落下几缕头发,眼里是我看不懂的落寞。我忽然就没了和他争辩的力气,只是平静的问他:“到底怎样才能放我走。”

  这个骄矜的少年,也许只有在梦里才会向人示弱。他盯着我眼睛,缓缓说:“可我不想放你走。”

  我搬来一旁的椅子做到他对面,怒道:“你能不能讲点道理,现在的情况是,你不跟我好,而我想去干别的事情明白吗?你到底凭什么把我关起来啊?”

  他突然起身,将我拥住,“只要你不走,我什么都答应,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问题是我现在只想走,完全不能交流了现在这个人,魔怔了。

  我毫不犹豫的推开了这个神经病。默默掐了一个诀,“既然殿下不想跟我好好聊聊,那夕让就先行告退了。”

  虽是如此,可我总觉得巽风的状态有点奇怪,第二天藏星来的时候,我才知道昨日夜里他受了重伤。说是平乱的时候被蛰居的妖兽伤的。

  归封宫里此刻乱作一团,该是逃跑的绝佳时机。

  藏星用自己的花粉做了一些有迷幻作用的药粉,我们还是决定今日趁着午夜人手最松散的时候,越狱。

  路过巽风房间时,我还是下意识停了一下,可我又不是巫医给他治不了伤,被发现了还会连带着藏星一起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