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陈情令] 无边光景【完结番外】>第118章 无字坟碑 外头白日灿烂,风和日丽的景……

  十一月的姑苏难得天晴,温暖的阳光明媚充沛,一道一道的耀眼光线透过微敞窗棂,照在随风微晃的卷云床帐上,很是好看。

  艰难地睁开眼,蓝熹微试图慢慢起身,可每动一下,不仅需极大的气力,右肩也有些细细麻麻的刺痛。

  她轻捶着昏沉的脑袋,门外蓦然传来声响。

  “老夫还真是误打误撞第一人啊。”长老走了进来,笑得眼尾皱纹都没能藏住,“丫头,你终于醒了。”

  翕了翕唇想答他,喉咙登时好似要冒烟了般难受,蓝熹微只能作罢,一言不发地看着长老端了杯温茶到她跟前来。

  “你睡了近半月,再不醒来,蓝先生怕是也顶不住忘机的来信了。”瞧她满脸的疑惑,长老将温茶放她手里,“先喝口水,有什么想问的,慢慢来。”

  接过茶盏,一口接着一口地喝,须臾便见了底,清了清嗓子,蓝熹微问道:“长老,我体内的寒气,为何淡了许多?”

  在金麟台霍然呕出血时,她感受到了体内肆虐不止的寒气。

  其实,自不夜天一战,她因祸得福凭借寒气恢复,之后那么多年里,她知道终有一日,那样难以控制的气息一旦疯狂乱窜,不死也会去了半条命。

  本来这十六年,就是她侥幸赢得的。

  只可惜……

  还挺想知道,魏无羡如果知道这回抛下她,是死别,他会不会犹豫呢?

  不过,想到阖眼的前一秒,挡在她与蓝忘机身前的颀长身影,她就有了答案。

  一如她拼了命只愿他能活着,他的愿望,一样的执拗,明明清楚重归于世的身子灵力有多低微,还是固执地拔出了随便。

  当真是个…傻的。

  敛了心神,蓝熹微久久未听长老说话,又问了一遍:“长老?您……”

  这回不等她的话说完,长老白了脸,“砰”地直直跪在了床边,年迈的身躯打着颤,拱手朝蓝熹微弯了身。

  “长老!”

  蓝熹微当即懵了。

  这长老十六年前救了自己,而今大抵也是他救了自己,救命之恩她尚且没寻着法子报,怎得忽然朝她行起了大礼?

  顾不得右肩上的伤还没好全,她当即掀了锦被,下床去扶,可长老硬是对她深深拜了一拜,而后直起身子,但仍跪着。

  “丫头,我实在是对不住你,我不知道你是沈姑娘的孩子,若是知道,我定然不会让启仁耗费半生修为,就是废了我这条老命也会将你救回来。”

  好不容易舒服点的喉咙,又堵得慌,蓝熹微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姑娘的孩子……

  他也认识沈望舒?

  她能活下来,是蓝启仁耗费半生修为?

  长老叹了口气:“当年我知道沈姑娘修为不低,便想着就算是关在寒潭洞思过,她的一身灵力,也护得住她,我没想到当时她已经有你了,更没想到她会为了保护你而香消玉殒。”

  “对不住啊丫头,我以为你与沈姑娘都折在寒潭洞了,只想着青蘅君的女儿能与沈姑娘有几分像,也算圆了启仁的心愿,至少他可以有个念想,却不知到头来,你还活着,若早知你还……”

  “早知我还活着的话。”蓝熹微打断他,星眸飞起了万年冰雪,“又能改变什么呢?”

  沈望舒当年能在蓝启仁眼皮子底下被囚于寒潭洞,就是这些长老联手所致,不然以蓝启仁的性子,哪怕与沈望舒不再往来,也决不会置她们母女于不顾。

  阴差阳错,兜兜转转。

  害死她娘亲的人,费尽心思救了她两回,间接害死她娘亲的人,耗尽半生修为化解了危害她性命的寒气。

  想清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蓝熹微没再去管长老,只跌坐在床边,圈住了双膝,低声笑了笑。

  “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喃喃道,慢慢把头埋在了臂弯中,半晌都没抬头。

  “丫头,你若是要恨,就恨我,不要恨启仁。”长老虽然之前不知她真正的身世,但这十六年,他是看着她熬过来的。

  想过她堪堪二八年华,为什么身上会有那样浓郁的寒气,完全没想到,她是因为胎中受了寒气侵蚀。

  蓝启仁当年对沈望舒的情意,从他得知真相后,想都没想拔剑便要对他们这些长老动手就能看出。

  然而,这么多年来,蓝启仁与蓝熹微的相处方式,他们都心知肚明,也都没敢往这方面去想。

  沈望舒是蓝启仁不容人提及的年少,而那个沦为牺牲品的孩子,是蓝启仁心中的障。

  “恨谁重要吗?我娘亲至死,都不曾恨过他。”

  蓝熹微抬起头来,星眸有些红肿,但表情,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她按了按眉心,又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长老,您爱过人吗?”

  长老犹豫开口:“我这一生钻研医术,很少见过姑娘家。”

  “我爱过一个人,方知一份情若得不到,日后的岁月蹉跎中兴许能圆满,可若是得到又失去,这一辈子,便是死局之势,不能善终。”

  “娘亲...在寒潭洞最绝望的......”

  蓝熹微重新把头埋进臂弯,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只是以为…他不爱她。”

  他不爱她。

  这,就是沈望舒以命换命的决心。

  “丫头,你……”长老看着她这副模样,眼眶酸得厉害。

  “一派胡言。”

  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沧桑又低沉,潺潺流动着的记忆长河,跟着这四个字浮现在眼前。

  蓝启仁向来挺直的背脊,像骤然失去了什么支撑,再也没了那股子傲气,一步一步,走到床前,蹲了下来。

  “我这辈子所有的欢愉,都葬在了寒潭洞里。”他心里疼得很,但当着蓝熹微的面,怕刺激到她,都不敢流露半分。

  “对不起,孩子,我知道很多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翻篇的,可真的…对不起,没有给你和她一个交代。”

  “这么多年,我有悔。”

  外头白日灿烂,风和日丽的景致,屋内光影错落,蓝熹微抬眼望向蓝启仁的眼睛,眼尾的细纹,鬓角的银丝。

  年岁的痕迹,在这一瞬分外的明显。

  看着看着,星眸里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掉出来,砸到月白中衣的衣袖上晕成了浅蓝色,砸得蓝启仁慌了手脚,胡乱地擦着蓝熹微脸上的泪。

  “既有悔,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那么多年?既知道我是谁,又为什么现在才来心疼我?”

  蓝熹微泪眼朦胧地想,如果娘亲再坚持熬一段时间,熬到蓝启仁来,他们是不是又会是另一番光景?

  至少,不会无望而决绝的离开这世间。

  “对不起孩子,你才醒过来,快别哭了好不好?”蓝启仁轻拍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嗫嚅道,“别哭了好不好?”

  这是蓝熹微第一次见到蓝启仁这般模样,丢掉了平日里的威严与淡然,仿佛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极不自信地在祈求着什么。

  “别哭了,我这就和长老出去......”说罢,蓝启仁刚准备站起来,被人一把拽住了手。

  “带我去看看娘亲。”蓝熹微也不知自己如何能笃定蓝启仁会答应她,可她需要见一面有关沈望舒的事物。

  “好不好...爹爹?”

  也需要一个原谅蓝启仁的理由。

  ......

  深秋的日光笼罩着青翠葱绿的山岱,丛丛玉兰扫过绣有卷云纹饰的衣裾袍摆,馥郁清香夹杂着中草药味,好生安谧恬静。

  蓝熹微跟在蓝启仁后面,走得慢,也走得恍然。

  她自诩对云深不知处的后山十分熟悉,竟也不知寒潭洞的后方有这样一片玉兰树林,更不知,绕过玉兰树林会看见什么。

  “我找到你们的时候已经太晚,她浑身冷得几乎要结冰。”

  蓝启仁望着落满了玉兰花瓣的无字坟碑上,自顾自地轻声道:“我别无它法,只能依照她绝笔信中所言,将她葬在玉兰花开得最繁盛之处。”

  蓝熹微垂下眼,静了片刻,道:“为何...无字?”

  “无字......”蓝启仁伸手触了触光滑的碑面,轻轻摇了摇头,“无字,方能无牵无挂,便是无牵挂,我才不会被困在这里啊。”

  沈望舒这三个字,一旦刻于碑上,他就再也走不出这片玉兰林了。

  他舍不得,也放不下。

  懂得情爱是何、真切爱过的人,最是听不得这样的话,简简单单的字句拼在一起说出来,心酸得不能再心酸了。

  蓝熹微只觉得将将平复下来的情绪,好似又在崩溃的边缘,深吸了一口气,忽地想到了什么:“您是看过娘亲绝笔信的?”

  蓝启仁颔首,不明所以地反问:“怎么了?”

  “我是在不夜天的密室里看到娘亲的信,她是还写了一封一样的吗?”

  隐约觉察出了事有蹊跷,蓝启仁正色解释道:“年少时温若寒救过她的命,交情也算深,是以她的绝笔信也写了一封给温若寒,你看到的或许是......不对。”

  “确实不对。”蓝熹微颦起黛眉,眸光微闪,“我看到的那封应当是娘亲写于您的那封。”

  “那封信我一直放在书房,整个蓝氏知道这封信的人,没有几个。”

  “但若是有人先看了温若寒的那封,再暗中命人偷了您的这封与那副画像出来,弄两份一模一样的,然后给闯入不夜天密室的我看,我不识娘亲的字迹,他甚至都不用考虑字迹对不对得上。”

  电光火石间,蓝熹微顿时明白了,那人当年设下这个局的手段。

  能在不夜天发现温若寒那封信的人很多,可能紧跟着在蓝氏发现蓝启仁这封信与画像的人,

  需要有很强的记忆力,几乎是要过目不忘。

  只有一个人。

  一个和温若寒、蓝曦臣,和两家之主都来往密切的,可以擅自进出云深不知处的人。

  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不夜天密室的咄咄逼人,穷奇道截杀与不夜天誓师大会的那一声笛音,金麟台上的密信,秦愫猝不及防地自尽,芳菲殿密室中消失的聂明玦头颅。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突然就可以串得起说得通了。

  金光瑶。

  想到这个名字,广袖中的玉手攥成了拳头。

  “忘机与大哥在哪?”

  “忘机与魏...与他下山有几日了,曦臣去金麟台议事了。”蓝启仁瞧她在听完后半句话,神色霎时变了,不解道,“有何不妥?”

  岂止是不妥!

  金光瑶在这种时候请蓝曦臣去金麟台,能安什么好心?

  “大哥何时去的?”

  “两日前。”

  已经到金麟台了。

  蓝熹微倏地闭了闭眼。

  好在还没有坏消息。

  金光瑶灵力修为虽然都不及蓝曦臣,可他那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往往杀人于无形,蓝忘机怎么会不拦着......

  猛地睁眼,蓝熹微问道:“忘机他们去哪儿了?”

  闻言,蓝启仁不自然地别开头,轻嗤了一声:“他跟你这个妹妹一样,跟着魏婴一声不响地下了山,也没说去哪了。”

  “......我没跟他走啊。”眼观鼻鼻观心,蓝熹微飞快睨了蓝启仁一眼,话锋一转,“我怀疑这一切都是有人设下的圈套。”

  “您可能不信,十六年前,不论是穷奇道截杀,还是不夜天誓师大会上,都是有人暗中用一段很奇怪的旋律,纂改了魏婴陈情的指令,温宁才会失控动手。”

  “而且,我现在越来越能肯定那人是谁。”

  说完这番话,蓝熹微侧眼望去,恰好撞上蓝启仁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禁一愣。

  想了想,她又耐心地解释道:“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证据......”

  “你还是很喜欢他?”

  蓝熹微怔住,接着弯了弯唇角,语气有些无奈:“您懂的,有时候一辈子注定只会对一人动心,无论是什么年纪,什么时刻,都只为一人,乱了心神。”

  “旁人再好,也替代不了。”

  她原以为,蓝启仁这句发问已经够让她应接不暇了,没想到——

  “那我也信他一回,我蓝启仁的女儿,看上之人,该是赤忱如斯的少年。”

  暖意从心尖蔓延至全身。

  蓝熹微灿然笑开,左手轻轻一动,银光乍现,许久未曾见的昭阳赫然现于掌心。

  她摩挲着泛起凉意的剑柄,俯身将这柄伴了她十几年的软剑放在了坟冢旁,笑着说:“有昭阳陪着娘亲,您不用怕走不出去了。”

  “我会陪着您走出去,爹爹。”她转过身,认真地道,“您也帮帮我,我想把阿羡,从那段黑暗的岁月里,一点一点地拽出来。”

  “我要他,坦坦荡荡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