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陈情令] 无边光景【完结番外】>第87章 血脉相通 很遗憾,这么多年来,她竟然……

  早春时节,万物复苏,小雨淅淅沥沥,顺着屋檐落在青石板地上,滴滴答答,激起一个又一个小水坑。

  院中的玉兰花色白微碧,淋着雨水像极了细腻温润的珍珠,妍雅华净。

  寒室内寂静如斯,一室平稳中,却带着沁入骨髓的凛冽冷意。

  蓝熹微坐在床沿前,静静看着榻上的人,璨如星辰的眼眸中,无数的情绪翻涌掠过,可她的神色,从容得好似什么都没发过一样。

  她还是青蘅君之女,还是蓝氏三小姐。

  “你若再不休息一会儿,不等叔父醒过来,怕是你也要倒下了。”蓝曦臣端着白粥走了进来,外面的光亮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更显清煦。

  蓝熹微没说话,垂下眸子,看着绣有卷云纹的袖口。

  好久后,她才回过神来,艰涩出声:“我没有,没有想过会这样的,我不知道...不知道他身上的毒还未肃清。”

  雨势渐渐变大,清脆有力的起伏节奏带着某种魔力似的,拉着人回到了一日前。

  再回到云深不知处,再见到蓝启仁,蓝熹微明明就站在他对面,可她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另一个无形的世界。

  到底是年少,到底还是爱憎分明的年龄,一直以来认知、相信的世界被敲碎啃噬,终究抵不过悲伤。

  她极力克制的感情,当蓝启仁说出那句“对不起”时,猛地在她心里炸开。

  “你看过她的绝笔信吗?你知道她到死,都在自责吗?自责是她太过鲁莽,配不上你的真心。”

  “你不信她,长老们不信她,可她努力在一点一点抹平自己的棱角,一点一点融入蓝家,你却让她觉得是她一厢情愿。”

  “明明知道我出生的代价是什么,却还是选择一命换一命生下了我,因为她觉得如果不是她跟你吵了架,你不会生气,也不会在知道我存在的情况下,不管我们。”

  “她觉得,是她、是我,让蓝家蒙上了污名。”

  眼泪扑簌而下,蓝熹微紧紧攥着衣襟,一字一句道:“你以为,一句对不起,所有的伤害,所有的痛苦,就烟消云散了吗?”

  “午夜梦回,你不会梦到我娘亲吗?”

  字字诛心嗜血。

  恍惚间,蓝启仁看着眼前的女子,恸哭难以自持的模样,蓦地就想起了沈望舒,他终于抑制不住,踉跄往后退了步,撞上桌案,目光中满是悲怆。

  “不是的......我信她的,我没有不信你娘亲。”

  旧事走马观花般浮沉显现。

  说来也可笑。

  沈望舒与蓝启仁的初见,是在青蘅君的洞房花烛夜。

  名动天下的姑苏蓝氏青蘅君,在姑苏城外的一次夜猎途中,对一名女子一见倾心,年少时的心动往往最让人魂牵梦萦。

  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相遇、相知、相爱,所有的事仿佛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就连青蘅君带彼时尚未真正嫁入蓝氏的蓝夫人回姑苏,在蓝氏诸多长老眼里,也是水到渠成的一桩佳事。

  一切,是在那一夜改变的。

  “不好了!青蘅君,长欢姑娘她......她杀了许长老!”

  长欢是蓝夫人的名字。

  放在心上决定共度一生的女子,杀死了自己的恩师,这是青蘅君怎么也没想明白的事,雅正端庄的他,头一回失了仪态,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心爱的姑娘面前。

  “你骗我...长欢。”

  “蓝景行,对不起,但我不后悔。”

  一句对不起,便是将他们这场遇见烙下了最糟糕的印记。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发生后,青蘅君仍决定把她带回了云深不知处,并与之成亲,便是一向维护着他的蓝启仁,也不懂他为何一意孤行。

  “兄长,那个妖女杀了师父,你怎么能再把她带回云深不知处?!”

  “启仁,她会是你名正言顺的嫂嫂。”

  龙胆小筑将有一场喜事,即使这场喜事无人祝福,即使这场喜事只能于一隅天地草草了事,也是喜事。

  蓝启仁看着屋内跳动的龙凤烛火,吐出一口浊气,转身欲走。

  “这便是长欢姐姐与蓝景行的洞房花烛夜?”

  毫无征兆响起的女声,在夜里格外突兀,蓝启仁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拔剑循声指去。

  满天星斗,银白的光洒在来人身上,投下一片静谧阴影。

  他见过青蘅君屋内的红烛,原以为那会是云深不知处最明艳的颜色,却没想到,有人一袭朱红罗裙,俏生生地立在不远处,眼角眉梢是比衣裳红烛还要夺人眼目的绝色。

  蓝启仁心中莫名一滞,握剑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刻意压低了嗓音,道:“你是何人?何故夜闯云深不知处?”

  岂知女子不答反问:“你不过比蓝景行小三岁,怎么比他还老成?”

  言语揶揄,气得蓝启仁甚至没去细想女子如何得知此事,当即挥剑刺去,一蓝一红的身影交织错落,剑气灵力卷起朵朵玉兰。

  彼时沈望舒,不过也才二八年华,明艳犹似玫瑰。

  身为抱山散人的弟子,下山后遇见的人,要么就是觊觎她的美色又打不过她,要么就是觉得她徒有其表来挑衅,结果被她一柄软剑打得落花流水。

  蓝启仁于她,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对手,也是她辗转难忘的第一人。

  最是爱憎分明的年龄,她喜欢一个人,便会为了他夜探云深不知处,为了嫁他与私交甚好的温若寒不再联系,为了不让他为难甘心循规蹈矩。

  但人心向来不会轻易对人敞开,蓝氏长老的刁难、偏见,她从未叫过苦,也从未跟蓝启仁提过一句,每每在一起的时光,她都舍不得用在这些事上。

  可当听说了蓝氏长老对青蘅夫人起了杀心时,沈望舒没忍住,第一时间找到蓝启仁,得到的回复残酷得厉害。

  那时的蓝启仁,又何尝不是少年心性?

  无论如何,青蘅夫人杀了他的恩师在先,再者他前一刻,还在为沈望舒与温若寒的关系与一个长老红了脸,下一刻就迎上沈望舒怒气冲冲的质问,不免也有些愠怒。

  “就算此事成真,也是她咎由自取。”

  “蓝启仁,你们姑苏蓝氏,竟然想对一个女子痛下杀手,真是枉为世家!”

  “你因她和我吵,沈望舒,你要嫁的人是我,不是她。”

  两人不欢而散,这件事传到长老耳里,自是震怒,订下婚期的人因着别的女子大吵,更遑论那女子还是青蘅夫人。

  当日夜里,派弟子去领两人到祠堂受罚,沈望舒来迟一步,在见到淬了盐水的戒鞭甩在蓝启仁脊背上时,理智顷刻崩盘。

  早已当作腰饰的软剑,也无法否认掉它是软剑的事实。

  沈望舒第二次在云深不知处拔剑,打伤了一位长老。

  “沈望舒,你能为我稍微收敛一下脾性吗?”蓝启仁一身血气,挡在长老房前,脸色苍白如纸。

  “我没想伤人,但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打你,我......”沈望舒解释的话没说完,就听蓝启仁嗤笑一声。

  “不分青红皂白?真正不分青红皂白就来质问我的是谁?”他嘴唇裂了道口子,血珠子汨汨冒了出来,说出的话冰凉如雪。

  “长欢、你的脾气,还有你那位来往密切的温公子,都比我重要。”

  沈望舒像似被他这番话说懵了,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笨拙地伸手去拉他:“不是的,长欢和温若寒他们救了我,对我很好的,我没有家人,我把他们当家人......”

  “那我呢?蓝家对你不好吗?”蓝启仁眼里不余半分温度,“你就没想过在云深不知处,与我过一辈子。”

  笃定不容质疑的语气,堵得沈望舒哑口无言。

  她没再说一句话,没留意到蓝启仁背脊上皮开肉绽的伤口,疼得他满头冷汗,也没看清蓝启仁眼底的脆弱。

  她只是松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三十三戒鞭,虽然由于沈望舒的到来被打断了,但蓝启仁仍是受了大半,与沈望舒在长老房前说完那些话后,发起了高热。

  整整半梦半醒十日,当蓝启仁痊愈,云深不知处却是再也找不到沈望舒的踪迹。

  他找过青蘅夫人,找过兄长,找过温若寒,也求了蓝氏长老,皆是杳无音讯,像是彻底在他生活里消失了。

  午夜梦回,他怎么会没有梦到过他?怎么会没有梦到过他们曾经的快乐美好?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沈望舒压根没有离开过姑苏,连云深不知处都没有离开过。

  那样单纯的女子,但凡有害她之人的一分心眼,都不会心甘情愿的被困在寒潭洞里。

  若不是他无意撞见,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沈望舒在蓝家,受了那么多苦。

  早该想得到的,沈望舒这样耀眼的女子,伴随倾慕崇拜共同存在的,还有嫉妒与怨恨。

  他知道蓝氏有位长老之女对他,和对其他人与众不同,在遇见沈望舒之前,他不懂,便随她去。

  但遇见沈望舒之后,懂得风花雪月的情爱之后,他便明面拒绝过,私下也尽量避开她,殊不知女人的嫉妒心会如此之重。

  沈望舒所受委屈,全都是她从中作梗。

  教唆她父亲,在其他长老跟前嚼舌根,就连沈望舒分明怀了身孕还待在寒潭洞里,也是她说了许多荒谬的谎话,击溃了沈望舒的全身骄傲换来的结果。

  在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清二楚后,蓝启仁第一次挥剑直指蓝氏之人,要不是青蘅君拦着,要不是那位长老搬出了蓝熹微的存在,当年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蓝启仁真的起了杀心。

  可是有时候,很多事来不及弥补,也等不到一个圆满的结果。

  大雪降至,蓝启仁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看着冰棺中的女子,整个人好像瞬间苍老了许多,他哑着嗓子问:“兄长,你知道,我跟望舒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那个时候,若是好声和她说一句话,我们之间怎么会落得如此?”

  除了蓝熹微和那柄软剑,沈望舒什么都没有留下。

  蓝启仁将孩子托给青蘅夫人,因为在偌大的云深不知处,在偌大的蓝家,能一心一意善待这个孩子的,他只信任长欢。

  再然后,他发现连梦里,都寻不到沈望舒的身影了。

  他也会想,沈望舒是不是在怪他的绝情,是不是在怪他没认下蓝熹微?

  其实从见到蓝熹微的第一面开始,蓝启仁就知道这是他的骨肉,不想认吗?怎么可能啊,这是他和沈望舒的孩子。

  与其说是血亲,不如说是支持着他继续走下去的希望,但他不敢想,也不敢以父亲的身份面对蓝熹微。

  归根到底,他始终是无法释怀沈望舒的死,也无法释怀那段时日里,对她们母女置之不理的自己。

  冷言冷语伤人,昔日之事更是伤人。

  是以,蓝启仁说完埋在心里多年的话后,两眼一黑,终是没力气再说些什么,昏了过去。

  “熹微,将心比心,你已经做得很好。”蓝曦臣走上前,轻轻拥住蓝熹微,温声道,“不管你是谁的女儿,我永远都是你的兄长。”

  酸意一阵阵涌了上来,蓝熹微的额头抵在他腹间,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止不住地哽咽:“兄长......”

  眸中微动,蓝曦臣一边给她顺气,一边道:“上一辈的事,叔父瞒着你有他的苦衷,他很爱你的,小时候你身子骨弱,得了风寒总会在半夜高热不退。”

  “我与忘机想守着你,叔父却是不让,每每都是守在你床前,等你没事了,又去处理其他事务。”

  “不知道你身世的时候,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叔父总是选择偷偷对你好,现下想来,不管上一辈的恩怨,他单单是怕你受到影响,你不要恨他。”

  真的恨他吗?

  在亲眼看到蓝启仁晕过去的时候,蓝熹微就有答案了。

  她一个劲儿地摇头,眼泪越流越凶:“我不恨他,我只是...只是很遗憾......”

  很遗憾,这么多年来,她竟然都没能在那份沉默的爱中,窥探到血脉相通的秘密。

  怎么恨啊?

  她身上终归还是流着蓝启仁的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