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年前,元初界。
神尊无心,不过因循法则,度化清浊之气、护佑初生的三界。彼时天道与祂同生于混沌,平起平坐,祂们有了分歧。
【你是神,却不怜世人】
神尊答:“我是神,更不可干涉凡尘。”
一切都是必然,被神尊漠视的侍族逐渐生出异心,加之清浊已平,三界再不需神,祂死了。
神骨被当年的侍族、如今的述族夺去,藏于本族;神魂大半镇于元初界中,又有无数逸散至凡魔两界。
万年过去,清浊再失衡,神灵本能寻找继任者。
那时方恪才七八岁,总爱溜出门派,有次被百姓喊了声“方少侠”,晕乎乎去给人捉妖,一路追去,却见山林光秃秃,妖是只才成年的妖兽,哭得哆嗦。
原来它根本不吃人,只吃草叶树枝,一觉醒来,发现老巢被人砍空,脑子又不怎么灵光,就在山林里出没,逼人下山。
方恪当然没杀它。
不仅没杀,还叫来朋友和师兄弟,把山种满了。
这是后话。妖兽边哭边谢,可能哭得太吵,惊动神尊那丝魂魄。方恪当时十来岁,心大,敢跟不知来路的残魂交友,隔三差五找人家聊天。
他通常带一袋灵石、一筐蔬果,他吃果子,残魂吃灵气,边啃边聊。
他聊,残魂听。
几年后,方恪讲到孙悟空的故事,乐呵呵地说自己连弼马温都当不成,只能当只山间野猴。
这一次残魂没有接话。
祂说祂快消逝了,又问方恪,愿不愿成神?
方恪啃着的桃掉了,再醒来,残魂再找不见,他又去找师尊,师尊一占卜,吐出口血,说——“福祸相依。”
对凡人而言,成仙成神不是好事吗?
悟空被镇五指山下,牧童给他桃子,成了他最好的友人;大圣归来,只见故友白发苍苍,该多怅然。
而对牧童来说更是如此,要是能成仙,想必他不会拒绝。
方恪没放心上,去山上立块木牌,送走他的朋友。
可他逐渐长大,也逐渐意识到——残魂没有骗他。
因为他的心越来越空。
神无心,残魂也能影响人至此,可要是成神必须摒弃七情六欲,方恪根本不想当神。
他反抗着,救百姓渡世人,坚信自己是人,去反抗那飘渺无情的神性。
他当然会对方不醒动心。他是人,不是人,人怎能做到无情?那些细水长流的陪伴、十年不改的深情,在他心上刻下痕迹。
他是凡人,他爱凡人,理所当然。
最后却发现——因果天定,都不由人。
*
神尊因果便是方恪的因果。
万年前未渡尽浊气的因果,落到魔尊身上偿还。
与述族的因果归到述归身上,从此纠缠不清。
——述族窥视神位,盗窃神骨,终于,这一代少主与神骨共鸣,得封号玄华。剑骨就是神骨,因此述归无灵根也能维持修为,重伤也不死,那是天道对神的补偿。
而方恪与神同样有缘,述归下凡渡劫时,两人情劫绑在一起。
但这些都不是初入上界的方恪能知晓的。直到结契大典前,他在秦族遇见长明圣君,才算真正踏上一条不归路。
二十年前,秦族。
若秦族有人能用回溯镜窥探过去,就会发现——改变三界千年的关键,其实就发生在他本族。
圣君和帝师曾有过一场交谈。
“三清川的灵力太满了,”长明说,“总要有仙君下去、凡人上来的。”
天生仙人本来就是畸形的存在,是灵力被古族垄断的彰显。但显然,今长明不单为“平衡清浊”而来。
凡界挤在仙魔两界之间,若失衡,首先消失的便是凡界。
今长明想护凡界,赎他的罪——因为换灵术而得来的罪。
他想扶植凡界,便不愿古族之人成神,哪怕这人是他的儿子。最初他选中衍一泽,此子出生凡界,母亲妻子都是凡人,若他掌控秦族,便能制衡古族,扶植凡仙。
述云默许这一切发生,他不在意什么平衡,只想削弱其他古族。
“可惜衍一泽太无能。”
长明转而看上方恪。
当年述归渡劫回来,长明替他抹除方恪记忆,却发现方恪有一丝神魂极坚,甚至强于半神。
——方恪来自凡界,却有成神的潜质。
方恪说:“我飞升以来,进三清川,见到的人恶意居多。”长明并不否认:“是,我想诱你对古族生恨。”
可方恪的情感太短暂,像石头打入湖中、碎开的波纹一样短暂。
长明无法,只能亲自来见方恪。
“你我都想保下凡界,”长明说,“但你的修为还不够,若你愿进缝隙,便有足够的时间修炼,至于其他,就看造化吧。”
“好。”
方恪最后问起过述云。
长明轻叹,“他是棋盘上将帅。”
方恪懂了。“也是棋子。”
长明幽幽道:“天道下,众生皆棋子。”
*
于是方恪入时间裂隙,丢了人心,更像神。
时间停滞的万年,他只是修炼,而后沿时间长河,去寻秦珩的魂魄,每入一个时间点,他都会停下,渡完方圆五十里的清浊之气,再离开。
那就是他身上功德的来源之一,功德引来天道之力,帝师新立。
天道从无偶然。
*
木屋前,方恪讲完了这个漫长的故事。
“帝尊,回去吧,”方恪换了称呼,“上界还需要你去平衡。”
仙人也是人,不然上界仙境怎会有三清川、五沌川之分,又有天生仙人和凡仙之别?
不过是述族因贪欲,将上界灵力全引灌三清川,由是天生仙人出现,凡仙趋之若鹜,灵力越发失衡。
述归问:“怎样平衡?”他其实不在意答案,只是想以此为借口,最后再和方恪多说几句话。
方恪视线始终沉静,“摧毁它。”
摧毁魔族,摧毁古族,再往后,去摧毁整个上界。
然后世界再回混沌,等待新生的天道和神灵。
“亿万年前,龙族占据这个世界,最后消失在天劫中。”方恪说,“人族不比任何族类高贵。”
“可你是神,你不会消失的……”述归根本没想到这个答案,或者说,他根本不敢去想,身上更冷,他与自己的声音也隔一层。
他问了好多遍“对不对”。
方恪说:“神为世人生,为救世死。理所应当。”
天命已定,一人成帝,一人成神。
方恪终将成神,也许是百年,也许是一千年,述归拦不住。他只能等,像当年方恪在时空裂隙里一样,等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从此仙凡不见,仙神不见。
他们都在等待最后的时刻,三界覆灭,再次循环。
*
不知多少年后。
今夜恰逢十五,月圆圆,是一面时间的镜子,映照众生圆缺。
帝圣殿中,述归寂然坐着,曾经清冷的眼如今深不见底,澄澈月光也驱不散其中执念、偏执、癫狂。
他镇压上界,也会永远护凡界,因为那里有他爱的人。
当他生出偏爱时,就再不可能为神。
仙凡抬首,共望一轮月,与此同时,魏国川兰。
“这一次,我陪你到老吧。”木屋中流入月色,映出两人交叠的手,方恪看向月亮,“在世界到达尽头之前。”
月光盈盈,浩瀚又静谧。
偶人一言不发。
好久好久,那呆滞的眼珠一动,与方恪十指相扣。方恪一惊,被偶人搂进怀里。
他听见偶人的回应。
“……好。”
*
这是很远、也很久前的一次对话。
青年说:有人成神仙,有人执念成神仙,殊不知,神仙到了头,好多还想做凡人呢。
他问少年:你想做凡人,还是做神仙?
少年从桌案边跳开。都不要,师兄,我要去睡觉!
青年无奈地笑。去吧,我总会来叫醒你的。
有童声清澈,在唱——
“天不仁,道无情,仙人抚顶授长生。
仙凡异,仙神殊,何时共赏今时月?
别离多,欢会少,古来神仙亦有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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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第一篇完结文哈哈!
写文代的BGM:沧海映雪歌。道长。
番外大概两个:交代下阮行和秦珩;恩批if线。读者有想看的可以点。(大概率是没有读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