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的灯光直直打在舞台上,在漆黑的环境里瞬间指明一道雪亮的光路。

  冷白灯光下,一把锃亮的手i枪抵在“赫蒙洛夫”的脑门上。握i枪的手指白皙匀称,骨节分明仿若玉质。

  兰笙勾唇,他在这场戏中扮演持i枪杀手,此刻,正垂眸望着皮质软沙发上的年轻商人,眼神充满了虚伪的悲悯和怜爱,同时又冷漠高傲,仿佛看着即将被自己碾死的蚂蚁,显然已经完全入戏。

  寂静的舞台中央,音乐都戛然而止,只剩下打在两位演员身上的一道昼白灯光。

  咔、哒——

  大拇指轻扣保险的声响清晰可闻,而后场馆音箱中传出一道极具质感的台词:“那么,亲爱的赫蒙洛夫,或许你需要以此伟大艺术品作为向我支付的酬金才对。”

  持木仓者的睫毛有些长,垂眸下来时,便在冷白的脸颊上打下一片细小的阴影,更加衬得杀手心机深沉冷酷。

  兰笙恰到好处地偏了偏头,配合着寂静的灯光,刚好使自己脸一边显现在光亮处另一边隐匿在阴暗中。

  而光影交织的地带,他的鼻梁挺拔一直延申到山根,愈发显得他眉眼深邃了,而在有光的那一侧眼眸中,又看得见一层尤其明亮若星的物质。

  是个极俊的年轻人。那怕是男生,用精致到无可挑剔来形容也不为过。

  在舞台灯光没有照射到的地方,昏暗观众席间,一位年青的观众微微敛眸,墨色瞳孔如明镜般印出舞台上兰笙的影子。

  虽然明知道是威胁的表演,但当他看见兰笙逐渐向“赫蒙洛夫”走近,眉心处还是透出几分不喜,几不可察。

  不过他脸上戴了一层黑色口罩,遮住了眉眼以下的所有表情。

  唯独小臂随意搭在坐席扶手上,白色衬衣袖口被整洁卷起,露出冷白腕骨,其上青筋薄薄附着,透出青年男人特有的刚劲气。

  而另一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则在这截腕骨上暗暗摩挲。

  与其说他是在对这段“逐渐靠近”的戏码感到不耐,更不如说他是对和兰笙演对手戏的那人感到不喜,连目光都带了几分凌厉的审视。

  虽然样貌年青,但已然彰显了几分上位者危险沉着的气质。

  这是他鲜少在人前透露出来的气质。这次着实是为这段近乎亲近的表演感到不喜。

  本场名为《伟大艺术家》,是华大校话剧团联合文学社、摄影社等众多文艺社团出品的原创话剧,元旦要以影视形式参加今年大学生“大眼睛剧场”原创比赛的。获奖作品将获得全国巡演机会。

  这次的表演依旧是演习,故而剧场里人不多。足以容乃三百人的剧场,堪堪只坐了一半。其中大部分还都是为兰笙来的。

  这瞬间,观众都被舞台上的那个持木仓配角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舞台上的青年杀手实在太过夺目,以至于轻轻巧巧一个压保险的动作,也扣人心弦,观众们的心脏都跟着狂跳起来。

  就连演对手戏的同行也看兰笙的这副模样看得呆了,反应硬生生慢了半拍。

  “当然,”主角赫蒙洛夫迟钝笨拙地站起来,台词也被兰笙的气场震慑得有些露怯,“杀手先生,我并不介意将此作为报酬赠送给您。这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事情。”

  杀手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逐渐喜形于色,见沙发上的商人乖乖起身去保险柜中取画,他意识到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旋即得意洋洋地坐到了沙发上。

  一套演绎行云流水,哪怕是神态细微处也毫不露破绽。

  “画在这里,您请验查。”赫蒙洛夫手上端着一副画框送到杀手手里。

  兰笙轻搓手指,光是接画时向赫蒙洛夫撇来的那一眼,就将杀手的傲慢和自大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放松警惕地接过画框,殊不知赫蒙洛夫竟是从画框背后摸出了一把手木仓!

  砰——!

  终于迎来赫蒙洛夫白切黑的大高潮。

  木仓声响起的瞬间,兰笙蓦然睁大了眼睛,就连瞳孔都不可思议地震颤起来。

  藏在口中许久的血包被即时咬破,鲜红的血水于是顺着他漂亮的脖颈蜿蜒而下,逐渐与胸口的血窟窿融于一处。

  舞台灯也“唰——!”地一声全部集中在兰笙身上!

  台下一阵唏嘘,而后沉默,呆滞。

  兰笙的身体倒进沙发中微微痉挛着,双手还倔强地抓着画框,那双睫毛下覆盖着的漂亮的眼睛,则是死死盯着眼前的商人。

  最终,他向后仰倒,死在了商人的木仓下。

  这样的死法绝对称不上雅观,但因为演员过于出众的五官,即便是如此狰狞的演绎竟然丝毫也没有破坏美感。

  甚至于,当血液汩汩涌出,演员身上流露出来的破碎感还强烈冲击着台下观众的感官。

  杀手死亡的瞬间,原本打在兰笙身上的光瞬间寂灭,转而另一道光打在主角赫蒙洛夫身上。

  观众再也无法从漆黑的环境中看清兰笙的模样,用尽全力,也只是影影绰绰看见一个模糊影子。

  “啊?死了?他是我全场最喜欢的演员啊靠!他死了??”

  “不是吧,长这么帅还演得这么好我还以为他是最后赢家,怎么还死了啊??”

  “这主角完全接不上戏啊,靠……杀手死了谁还想看啊?看主角这破演技??”

  原本安静的舞台下响起不满的议论声,观众们一边低声吐槽,一边极力观察阴暗中“死去”的兰笙。

  几乎完美的下颌线条,因为仰头的角度被完美呈现出来,流畅的颈部线条仿若优雅的白天鹅。在场的许多观众都是冲着兰笙来的,自然是忍不住掏出手机咔咔拍照。

  兰笙:谢邀,死了都不放过。你们是真爱我的。

  剧场一隅,戴口罩的青年久久沉默,他眼皮垂睨,显出几分冷淡的凉薄。男人盯着自己胸前挂着的相机,最终没有留下舞台上兰笙“死亡”的剪影。

  美则美矣,却不是他所想见的。

  这场戏无论看兰笙演多少遍,他都抑制不住胸口翻涌的情绪。

  在舞台上杀手倒下的瞬间,他几乎以为兰笙真要死去,别说拍照,他甚至想不起来要呼吸,恨不能冲上台将那把软下去的腰安稳捞起,至少不能让他“死”得这样惨烈。

  但他毕竟知道兰笙不过在演戏,所以做到最多的是垂下自己的眼眸,只看兰笙天鹅般的脖颈以下,而不去看他剧烈颤动的瞳孔。

  直到这一幕结束,场内灯光全部暗了,青年起身离场。

  唯利是图的商人,在异国展览中买下本国在战争中丢失的艺术品送回国家博物馆,爱国美名红极一时,转头,又联合杀手独占家中仆役的传世画作,企图天价卖出,却反被杀手威胁,高.潮反杀。

  后续结局如何,谢逢歌就是不看也能猜到。无非是赫蒙洛夫名利双收达到讽刺目的,或者赫蒙洛夫被黑吃黑,实现教育目的。

  他是为兰笙而来,既然后续没有兰笙的戏份,也就了无兴趣。

  舞台后方。

  兰笙一边用湿纸巾清理脸上血迹,一边揉着酸疼的脖子,和导演老师吐槽:“老黄,下次能不能派我演个死法轻松点的,难道我就不能躺着死吗?”

  这是兰笙在黄老手底下的第八场“死戏”。

  上次是被人毒死,上上次是被人活活掐死。

  黄老是个非常严谨的导演老师,在华大表演系颇具威望,蓄着一点花白胡子,戴眼镜,带着点儒派的学者气质。

  不过华大整个表演系的人加起来,也没他这样敢在黄老跟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你演技好,死人最不好演,死相奇特的更不好演,当然找你演。再说,我说兰笙,这杀手的角色是你先找我来讨的啊。”

  兰笙一笑,话题也就一转,问:“今天这场,赫蒙洛夫演员还满意吗?”

  黄老摇头,“不行,不好看。高.潮反转硬是被他演垮了!这怎么行?”

  黄老越说越激动,脸上由愁转气,花白胡须下的脖子都红了。

  “马上三个月后元旦票选,人隔壁清大的,戏都拍过几轮了,我们这边主演都没找到!还拿什么和人家比!”

  兰笙抬眸看黄老一眼,旋即又漫不经心继续对镜卸妆。

  卸掉一半的妆容在他脸上,竟然也显出七八分明灭难辨的吸引力。

  他和台上那位也搭了几场戏,气质上确实还差点意思,演技在同辈里也算不上出众,但已经是迄今为止能找到的最接近赫蒙洛夫的人选了。

  “前期贵气的也找了不少,又没有典雅味儿,这回专门找了身上有点书卷气的,气场又不厉了。那怎么办呢?演员我给您找来也不下十个了,您当初不还说他最合适么。”

  “嘁……矮子里面拔高个儿。”老黄自嘲。

  旋即他忽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兰笙:“我说你小子,金融系的课也没去上过几回,班上同学能认得全吗?你过后帮我找个人,正好是你班上的。”

  此刻脸上的妆容已然全部卸下,兰笙一笑,更是灿烂夺目。

  他懒懒散散往软椅上一靠,“认得全就奇了,您要我找谁?”

  问及正事,兰笙的目光就沉稳了许多,给人以全然可以信赖的可靠感。

  黄老难得哈哈低笑,活像个老顽童,从自己的布衣马甲兜里取出张照片。

  他捻着胡须道:“你们专业的谢逢歌。长得帅,身材也好,你帮我找来演这个戏。”

  兰笙不是表演系科班出身,他本专业是华大王牌的金融,大一机缘巧合入了华大校园话剧团,这才把重心转移到了表演上。

  等他想转专业的时候,学校政策已经落定,专业只能在大一下学期初能转,兰笙错过了那个时间,也就一直在金融系老实呆着了。

  索性他记性不错脑子聪明,若不计较什么优秀的专业成绩,期末考试临时抱佛脚地苦熬两周,也能不挂科。

  但金融系的课,他属实是没认真上过几节,认得全班上同学就奇了。

  接过照片,兰笙还疑心谢逢歌又是他班里哪位神人,竟让老黄这样主动地指名道姓点出来。

  素白指尖捏着照片,墨色眼瞳淡淡垂下一瞥视线落在照片上,刚才面上的狐疑瞬间破碎,下一秒兰笙就忍俊不禁地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照片摊开在桌上,他食指点了点其中稍显模糊的侧颜。

  只见照片中人一手举着单反,估计也是在拍什么,刚刚好压了半张脸。

  而那被单反压住的下半张脸,还另外被一层深黑色的口罩遮挡。使人更无法看清面容。

  人像前杂乱横着的几丛枝桠,明晃晃暗示了这张照片的偷拍来源。

  兰笙食指压了压唇,这才勉强收敛了几分。

  但还是乐道:“老黄,你也搞偷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