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二哥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手摇着轮椅挤入了房间,面向淮序直言道:“你先出去。”

  颜月歌这才后知后觉于大开的门扇中看到外面的天色,顿时察觉到什么,暗叫一声不妙,于他二哥视线之外的手却是飞快朝着淮序挥了挥,示意淮序先听他二哥的。

  淮序却没有动作,不知在想什么的,直言道:“我们在谈,很快会结为道侣。”

  颜月歌没想到淮序会一上来就这么直白,不觉有些脸红,心跳声都有力了起来。

  可是转目一看,他二哥的面色并没有因为淮序的话而好上半分,甚至愈发分明的显露出怒意,腕上的月轮登时脱手,将碍事的淮序推出了门。

  倒是轻松得反常,就连仍在门外的燕遂都不禁侧目看了淮序一眼。

  显然,淮序并没有打算反抗的架势,只是想在出去之前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

  砰地一声,他二哥阴沉着脸将门扇关起,转身推动轮椅朝着颜月歌走去。

  颜月歌实在是有些慌张,明明他二哥坐在轮椅上的身量怎么也没有他高,那份满溢而出的压迫感却逼得他不觉后退半步,就又在他二哥冷声的“别动”中僵在了原地。

  很快,他二哥来到他的面前,那双平素总是含笑的温润脸庞于此刻显得凌厉骇然,惊得颜月歌瞬间蹲到了轮椅边上,轻轻唤道:“二哥。”

  这分明就是颜月歌一贯的撒娇语气,在颜家上下好用得很,却在此刻失灵。

  他二哥只是垂眸向他睨来,直言问道:“你们、做了?”

  颜月歌下意识摇了摇头,又在他二哥死死盯来的冷意中打个哆嗦,回过神问道:“做什么?”

  他二哥的视线直接往下扫去,落在他的心口,“守宫砂破了。”

  颜月歌慌忙去捂,又听他二哥说:“与其捂那里,不如遮遮脖子。”

  颜月歌又是一惊,一双手倒得飞快,急忙按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面上已经完全是被彻底抓包的无望了。

  他的脸顷刻间全部涨红,视线飘忽的落在他处,嘴唇几次翕动,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只格外僵硬地点下了头。

  没办法,已经再无丁点儿狡辩的余地,不如干脆就这样应下来,总归他们也打算等他二哥回来找过去的。

  就是完全没想到会是他二哥先一步找来的情况,让他们没有丝毫准备与预料的,以这般姿态与他二哥面对了面。

  这已经足以称之为最为糟糕的情况,可还不到无法挽回。

  想着,颜月歌也是定定神如实道:“我们、在等你回来,想着先告诉你之后,再看时间结道侣契。”

  大抵是将私密事拿到明面上来讲的情景过于尴尬,明明早就决定说一定要在见到他二哥时以最为高兴与坚定的样子告诉他二哥的,却在此刻说得像是私奔被抓回来的。

  颜月歌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放下了捂住脖子的手,抬眼看向他二哥,红扑扑的脸颊上,那双桃花般的大眼睛只是闪闪发亮,忧虑却分明。

  他说:“二哥,你会同意的对吗?会祝福我们的对吗?”

  在这般视线的注视下,他二哥眸底的冷然也是不觉消退,一点点化为真切的担忧与问询。

  他二哥说:“小宝,真的就是他了吗?”

  没有任何犹豫的,颜月歌重重点下了头,他说:“二哥,你知道的,我真的好爱他,不管是样貌还是性格,我爱着他的全部。”

  而后,便是良久的对视。

  他二哥的眼睛好似恢复了平素的温和模样,却也一如往常般,于温和间深深看到他的心底,将他看透般。

  唯独于此,颜月歌没有丝毫的畏惧,他注视在那双较漆黑略浅、较棕色略深的眼睛,静静接受着来自他二哥的确认。

  良久,他二哥无声叹出一口气,缓缓移走了视线,“小宝,还有二哥。”

  颜月歌懵了一瞬。

  他二哥的视线再次转了回来,温和的眸光中带着炽热的坚定,再道:“若那人鱼敢对你不好、敢让你不开心,你就来找二哥,二哥带着颜家上下一起为你报仇。”

  颜月歌眨下了眼睛,他静静看着他二哥,突然就露出了笑容,笑容飞快扩大,变为放肆的大笑。

  他的眼眶泛起热意,有温润的湿意挤出眼角,却不及落下就被擦去,他又突然收声,带着面上不及消退的笑容道:“我不会客气的。”

  ——

  因着于颜月灼闭门时一并落下的隔音结界,被排挤出门的淮序与识趣留在门外的燕遂皆是不清楚内里到底在发生什么。

  两人不是什么能说得上话的关系,便就安静等着内里的结束。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稍稍离门远上半步的燕遂愈发频繁地看向了淮序,沉静的目光中是愈发聚集的稀奇。

  淮序自出门后便保持了这样的姿势,面朝着门扇没有丝毫的挪动,就连身体的重心也是微微前移,保持着只要有需要,就能飞快推门而入将颜月歌护在身后的姿态。

  毕竟以颜月歌甚至能无视掉神器内部的禁制能力来看,突破一下他二哥的隔音结界或是一并落下的其他结界完全不成问题。

  这分明就是对内里情况紧张又在意的清晰体现,奈何淮序毫无所察,落在燕遂视线中的半张侧颜是熟悉的慵懒与散漫。

  又过了半晌,燕遂突然出声道:“二少爷最疼宝少爷,不会对他怎样的。”

  淮序没有理他。

  燕遂也不在意,又在片刻后继续道:“就连宝少爷自己都不知道,他曾在无意间救下了二少爷的命。”

  “二少爷需要被需要,是弱小又无力的宝少爷将他拉了回来。”

  几不可见的,燕遂看到淮序的耳稍稍侧了过来。

  燕遂只是继续:“所以你尽可以放心,二少爷不会阻止你们的。”

  “但,还请你不要辜负宝少爷。”

  淮序猛地回头,那双总是淡然的赤色眼眸中是深深的坚定,就连音色也是果断:“我绝不会……”

  砰——

  门扇的突然开启打断了淮序的声音,淮序当即丢下燕遂转过了头,直直略过颜月灼看向了其身后笑盈盈的颜月歌,莫名松下了一口气。

  颜月灼哪会看不出来,也不管他们,直接推动轮椅就往外走,不见淮序避让就直接往其身上走。

  直到颜月歌的脸色突变,一双手飞快向下比划,才让淮序分神去关注了颜月灼的动向,侧身避开。

  而在颜月灼轮椅离开门槛的一瞬,淮序就飞快站到了颜月歌身边,牵起了颜月歌的手。

  颜月歌抬头,无声笑了笑,露出甜甜的梨涡与尖尖的虎齿,昭示着谈话的顺利。

  轮椅的车辙声再次响起,燕遂已经推着颜月灼往院门外走去。

  突然,颜月灼示意燕遂停住脚步,兀自出声道:“五月底有个不错的日子。”

  颜月歌眼前一亮,飞快看向颜月灼的背影,又飞快抬头看向淮序,再飞快看回到颜月灼的背影,激动嚷道:“谢谢二哥!”

  无疑,这是他二哥选定的,他们交换道侣契,相互约定终身的日子。

  莫大的喜悦冲上心头,于颜月歌抬手轻轻的摆动中,颜月歌已是再次回头,猛地揽住淮序的颈跳上了他的腰。

  轮椅重新被推动,在身后颜月歌叽叽喳喳的欢喜中,颜月灼低声对燕遂道:“不要做多余的事。”

  显然,门外发生的一切丝毫没能逃过颜月灼的眼睛与耳朵。

  燕遂眼观鼻鼻观心,应道:“记得了。”

  一路只是无声,颜月灼的思绪却被拉回到颜月歌的上一个生辰。

  在颜月歌诞生以来的短短十几年中,他都因为数百岁的巨大鸿沟与族中无尽的宠溺完全无法与这个弟弟相处,便就在对颜家实际掌权的繁忙之中拒绝了对这份亲情的维护。

  即使是那天颜玉英慌慌张张传讯告诉他颜月歌的落水与昏迷,他也只是差了一纸讯息递到了仪长老处,让其一定要保住颜月歌的性命,自己则是继续奔波在外处理着并不紧急的各类事务。

  现在想来,那时的他早已陷入了重重的圈套,处在了道心破碎随之陨落的边缘。

  直到数日后他从外面回来,从侍奉颜月歌的小厮那里听到颜月歌状态奇怪的闲言碎语,于恍惚间走到了颜月歌的院子,走到了颜月歌的床前。

  床上的少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因为高烧而潮红难退的面上,紧闭的双睫间正大颗大颗掉落着泪珠。

  他似乎从未仔细看过他的弟弟,竟是于恍惚间无法相信颜月歌已是这般大了。

  无意识的,他抬手去探颜月歌额头的体温,却在刚刚触碰的瞬间,被少年滚烫的小手抓住了衣袖。

  他记得他在瞬间里就欲抽手,却在少年含糊不清的呓语中停了下来。

  “……我什么都不要,我也会听话的,别走……救、救救我……”

  那天,他在颜月歌的床前坐了很久,他看着少年不住的落泪,每一滴眼泪都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可怜。

  他在那些眼泪中想了很多,因为大姐颜月青,即便是先天不足的他也被同样寄予厚望,因为大姐颜月青的陨落,他被留在了永不消散的比较之中,因为战争真相的明晰,他接手不堪重负的祖父掌管了颜家。

  他总是被动的接受着,被名为“颜月青的替代”“总有些可惜”“如果是颜月青就好了”的标签束缚着。

  可是,只有眼前的少年在向他求救,向“他”求救。

  他在被需要,被一个弱小的、无力的、于溺水后濒死的少年需要着。

  放弃与坚持的念头左右摇摆,却最终剥离了纷乱的思绪。

  颜月灼坚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