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来的脸站在这里说裴宜?我记得那家卖椅子的木器行可不是你家的,你敢说你家木器行就没有椅子、美人榻?”

  那人脸色涨得通红,狠话在嘴边冲冲撞撞,愣是没敢吐出来。

  他敢说没有吗?若是说了,明日相熟的人便都会知道他一边骂人家偷窃别人成果,一边在自家偷偷卖裴宜想出来的东西。

  椅子一出,诏安县全县大户人家全都将家里坐人的物件换成了威风又大气的高脚交背椅,更有奢侈的外县人,花大价钱定了镶珠嵌玉的顶尖红木椅。

  利益当头,诏安县所有的木器行,哪家能拒绝这样的订单,没有授权那就偷偷改一改样式,厚着脸皮说自家木匠想出来的,和裴宜那做出来的无关。

  满堂瞩目,那人辩无可辩,羞愧得以袖掩面,缩在座位里不敢再说话。

  更令人讽刺的是,就连他今日所坐的,也是从裴宜那流传出去的椅子样式。

  后半场宴会于裴宜而言十分平淡,有裴宜那两句珠玉在前,学子们再没了吟诗的心思,倒是钟文等善丹青的学子为县令献上寿诞画作后,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裴宜身上。

  裴宜顶着一众人期待的视线,好笑道:“丹青一道我是真不会。”

  学子们同时松了口气,说白了,裴宜说那两句诗是别人作的,可人都死无对证了,谁知道是不是裴宜为了不出风头故意编的谎话,若是这人既善作诗又善丹青,那他们还表现个什么劲?

  后半场宴会结束时,已是戌时一刻(晚八点十五),宾客们纷纷向杜甫庆告别,裴宜撑着桌面站直,退到阴影处,悄悄伸了个懒腰。

  “裴宜。”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裴宜差点闪了腰,猛回头看向身侧。

  钟文没想到会吓到裴宜,颇有些不好意思,又因裴宜的大动作忍不住想笑,忙伸手扶住裴宜,小声道:“你今晚住哪?要不和我回思源书院,去我寝室凑合一晚?”

  裴宜摇头婉拒:“钟生在外面等我。”

  钟文只好作罢,又提出了和他暂时同路的邀请。

  裴宜看出他有话要说,当即同意了。

  两人走出办宴会的院子,裴宜就听与他同行的钟文小声道:“裴宜,我家的事我听我娘给我说了,我娘让我转告你,不用担心村里的事,托聚福楼研究出的二十多道豆腐吃法的福,钟家村的豆腐生意十分好,估摸着到明年正月,村里的孩子就能进学堂上学识字了。”

  说起这点,钟文语带亢奋,快速说道:“我已经和我娘说好了,我努力从书院毕业后,就试试能否留在书院内教书!我的学问出不了雍州城,拼上一把若是能进书院,日后村子里有孩子能考上思源书院,我便是他们的倚仗!”

  不是所有人都有钟文这般好运,能在思源书院招生时,遇上一位十分护犊子的老师。·

  ·更多的,是为了读书,不得不忍着同窗的欺凌,夫子的轻视与刁难。

  裴宜安静的听着,他知道钟文并不需要他回应,钟文读了许多书,心里十分清楚,裴宜将做豆腐的法子交给自家,自家却因大哥的愚蠢不能再做豆腐,钟怀接手后,不仅要应对吴霸的找茬,还要应对杨家村的使坏,如今豆腐生意大火,这钱是钟怀该挣的。

  钟文上次回家,半夜都听见杨红睡不着叹气的声音。

  他知道她娘是后悔了,后悔不该告诉吴霸如何做豆腐,后悔没有快刀斩乱麻阻止大哥胡闹,后悔自家与泼天富贵擦肩而过。

  钟文想了很久,始终觉得这些都是自家自找的,怨不得旁人,他家愧对裴宜的期待,也对不起裴宜的好心相助。

  从待客院落到前院大门路程并不远,钟文见再往前就要分开走了,便收起话题,对裴宜道:“裴宜,我要回书院了,你和钟大哥回家路上小心。”

  裴宜踏出大门,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车辕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钟生。

  下一秒,钟生抬头直直看了过来。

  裴宜快跑几步走到车前,跳上了车辕,与钟生肩并肩坐好。

  秋天是坐院长夫人的马车来的,今晚也会随院长夫人一同回去住一晚,裴宜不必担心她,此刻靠在钟生旁边,只感觉一晚上不怎么顺的情绪突然就舒畅了。

  裴宜头往钟生肩膀处侧了侧,小声道:“下次再有这种宴会,你得陪我一起去。”

  钟生挥着鞭子赶着驴车往前走,答道:“我不喜这种热闹。”

  “我以前喜欢,现在也不怎么喜欢,总感觉吵闹。”裴宜长长叹了一声气,“我感觉我精神状态像个老头子。”

  钟生没说话,他并不觉得不爱热闹就不好,他就爱这种不用动脑子,每天只操心三餐吃什么的日子。

  裴宜索性将脑袋的重量全压在钟生的肩膀上,轻声道:“钟生,我有没有和你说过秋天的身世?”

  钟生腾出左手环住裴宜的腰,怕他歪着身子待会驴车颠簸会滚下去,闻言道:“秋天的爹很有钱有势?”

  裴宜拖长了语调“嗯”了一声。

  钟生道:“若真有一日对方来抢人,我们带着秋天搬远点住。”

  裴宜哼哼唧唧不怎么乐意,他好不容易把诏安县变得便利许多,再让他搬去鸟不拉屎的地方躲着,他才不干呢。

  “真有那日,咱们去给秋天当保镖吧,我俩只管吃喝玩乐保护她,让秋天去操心赚钱养我们。”

  裴宜说着说着竟真觉得这样做非常棒,忍不住笑出了声。

  钟生爱极了裴宜这副小模样,忍不住打趣他道:“这话可别让秋天听见,她听见了非闹你不可。”

  裴宜一脸“这还用说?”的表情,慢慢收敛了笑意,靠在钟生肩上安静的陪着他赶路。

  打趣归打趣,他们两个大男人,决计不会躲在秋天一个小姑娘身后。

  裴宜拿秋天当妹妹看,也是真心为她想,不管未来如何,他总会一步步帮秋天算计好,尽力让她的未来少一些荆棘,多一些平坦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