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个多月的鏖战, 岭南王铩羽而归。

  战事结束第二天,宁帝给李庭霄设宴送行,不同的是, 这次规模很大, 所有朝廷大员一起将他送出了城。

  他想,这次终于能卸下担子了!

  刁疆早暗中联系上了老艾,每隔几天,就有消息从东林传入天都城。

  这两个月,他一直关注着东林的动向, 知道白知饮成了东林郡王, 知道潘皋王死于严重的粉尘爆炸, 知道潘皋新帝逃入东林,东林成为众矢之的, 而白知饮师出有名, 一路攻回潘皋国都, 让新帝重登大宝, 而东林郡王多了个太傅的头衔。

  面粉会爆炸还是上次李庭霄教的, 他暗笑他学得不赖。

  这人啊,果然学着学着就贼了!

  紧赶慢赶回到西尖驿,正好腊月初四。

  这天天气不错,前几日的雪都化干净了, 地上闪着碎宝石般的光芒, 有些刺眼。

  曲腊出城相迎, 开口就招呼:“属下曲腊拜见煜王殿下!”

  李庭霄斜他一眼, 头也没抬就往城里去。

  “什么煜王?什么殿下?早翻篇了, 是开国公,叫将军也行!”刁疆路过曲腊身旁时, 恨铁不成钢地训斥,“瞧瞧你干的什么事!”

  曲腊自觉犯了大错,尴尬地望向李庭霄的背影,赶忙打马追过去认错:“将军,曲腊一时失言,求将军恕罪!”

  “嗯。”李庭霄抬手,“无妨,今后要记得改口,不然陛下还当我想造反。”

  在正常人看来,李庭霄背叛了“煜王”这个身份,引狼入室,同室操戈,实在算不上光彩,而这个身份是烙在他身上的一道印子,一辈子就去不掉。

  曲腊觉得自己这句“煜王殿下”是揭了他的疮疤,他不介意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的表情明显很焦躁。

  人一慌张就容易嘴碎,其实也是试图找补过失的一种心情,比如此刻的曲腊。

  他朝身后的副将拼命打手势,然后给李庭霄赔笑脸:“将军,属下在军所设了宴,给将军接风!”

  “不去。”

  曲腊一惊,又说:“朱云察汗本来说要等将军回来,后来听说后院起火,就赶回去支援了,可能过些阵子再来跟将军相见!”

  “知道。”

  曲腊见他提着马,去的根本不是军所方向,连忙朝岔路的另一头指:“将军,在这边!”

  李庭霄终于停下了,样子十分不耐烦:“不去军所,回家!”

  曲腊一愣,这才想起将军在城中有私宅。

  “将军,城中诸位要员都在等着呢,不如……”

  “说了不去!你们自己吃吧!”

  他哪来的心情去哄他们?今天可是腊月初四!

  虽然知道跟自己缔约的那个人不可能出现,或许早就忘了这个约定,但他早就决定自己去赴约,不然也不必天寒地冻的着急赶路。

  他用力拍了一把青圣的屁股,留下众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大门没锁,院子里一尘不染,看来去年请的那位厨娘经常来。

  在上次离开的时候,他特意拜托她要常来打扫,顺便照顾院子里的梅枝。

  他急火火地回来,也是为了看梅枝。

  一年工夫,梅枝已经长成了孩童手腕粗的一棵小树,顶端还奇迹般地鼓出两个花苞,黄粉色,跟庭院中央那棵繁盛的梅树相映成趣,看样很快就是繁华满庭的景象。

  李庭霄放轻脚步走过去,像是担心脚步重了就会将那两个花苞震掉了似的,然后屏住呼吸蹲下,轻轻摘掉两片长得不好的叶子。

  并蒂的两个花苞,他几乎能想象出它们盛放后的样子。

  不由自主盯了很久,像是用眼神中的暖意就能让它们开放似的。

  忽然,房子后面传来极细微的一声响,他登时警觉,豁然起身喝道:“什么人!”

  良久,房后都没动静,只有院外偶尔传来的狗吠。

  李庭霄的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心脏有力地跳起来,而且越跳越快。

  他用力呼吸一下,平静说道:“出来。”

  还是没声音,但他能感觉到,那边绝对有人。

  他就这样跟对方僵持着,似乎在打赌,看谁最后忍不住先去找对方就输了。

  脚几次抬起,又几次落下,忍住了没过去。

  终于,对方先沉不住气,慢慢从屋角转出来。

  李庭霄的嘴角颤了颤,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容,因为对面的人实在是太陌生了,明明能确定是那个人,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是脸上的狼头面具看起来太血腥,也太冷酷了。

  几个月没见,他更加瘦削了几分,总是藏在眸底的迷茫不见了,或许,因为总是站在他面前遮风挡雨,替他做决定的那个人不在身边了,他必须独当一面。

  最初的震惊之余,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迫使他不要开口。

  连日来的想念渐渐跟突如其来的惊喜揉成一团,李庭霄大步向他走去,气势汹汹的样子带着几分狰狞,其实心中早就软的一塌糊涂。

  样子是要做做的,毕竟,他明面上是偷了自己的钱跑路,他想了一路再见面时要如何重振夫纲。

  怎样都好,反正,不能轻饶!

  可还未等他靠近,白知饮突地抽出一把长匕首,锋刃笔直地指向他的脸。

  他一语未发,但威胁之势明显。

  李庭霄停步,眸光渐沉。

  他来真的!

  白知饮凝视他片刻,用匕首指着他,终于朝后挪动步子。

  李庭霄教训人的心思全飞的没边儿了,急得喊了一声:“回来!”

  白知饮退回到方才出来的屋角,定定看着他,手中匕首反射出的阳光在墙壁上乱晃一气,根本稳不住。

  李庭霄生怕他跑了,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无害,眼底竟然涌上浅浅的惊慌神色。

  “饮儿,我们好好谈谈,我不生气了,你也别生气了,行吗?肖宴的事我能解释,都能解释……”

  听到他喊出这个名字,狼头面具后的目光陡然一凛,手中的匕首用力在空气中向下一挥,威胁他不准靠前。

  李庭霄心知要糟,果然,白知饮转身就跑到了屋后,等他追上去时,人已经不见了。

  -

  李庭霄因为赶路染上风寒,在家里躺了好几天。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白知饮那天不肯与自己相认,连多出个一炷香的工夫听听自己的解释都不肯。

  潘皋王死了,东林一脉辅助皇帝有功,成了真正的实权派,他还有什么顾虑吗?

  或者……他如今成了高贵的东林郡王,不肯承认自己原先的奴隶身份,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是潘皋曾经的叛徒,所以不想跟自己相认?

  李庭霄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气得从床上一跃而起,多日来的失望情愫一股脑涌上心头,势要整兵杀到东林去问个清楚。

  “出兵东林?”军所的议事厅内,曲腊表情十分诧异,不赞成,又不敢当面反对。

  不光是他,就连刁疆和几个熟悉的将军都傻眼了,因为光听地名就能想到,东林在潘皋最东边,而他们西尖驿连潘皋的边儿都挨不上,还要先贴着国境去到潘皋西面,再横跨整个潘皋才能去到东林。

  出兵攻打东林?那不就相当于拿下了潘皋其他地方?

  一名副将一拍大腿:“开国公英明!”

  所有人都看向他,不知他这马屁是如何拍起来的。

  李庭霄想起来,这人是负责在边境巡防的王将军,他同样有些莫名其妙,问:“王将军有何高见?”

  王将军抱拳:“开国公怎么知道潘皋正与朱云察部开战呢?”

  这要是一般高位者肯定就坡下驴、故作高深之类的,李庭霄却跟常人不同,他扬了扬下巴:“不知道!你把话说清楚!”

  王将军擦了擦汗:“朱云察汗前些日子说潘皋一直在挑衅滋扰,本来不想理,哪知道对方得寸进尺,朱云察汗一怒之下打了回去,并且一路追着潘皋军打,潘皋刚刚死了皇帝元气大伤,一口气被打到国都几百里外的平茶城,听说破城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李庭霄心中一动,直起身:“双方交战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等王将军想起来具体日子,曲腊插话道:“差不多就是将军回来那几日,在几百里外的山中打得热火朝天,潘皋伏击没得逞,打起来又不是对手,听说死了不少人呢!”

  李庭霄脚都凉了。

  腊月初四。

  真是蠢!白知饮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到这边,就为了看株梅花?

  还什么“想抛弃过去,不想跟自己相认”,白知饮是那样的人吗?

  他坐直身体问:“潘皋带兵的是什么人?”

  王将军搓着下巴:“听说是个很年轻的,叫什么……东林郡王?”

  李庭霄“腾”地站起来,把桌子拍的“砰”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

  “去给本将军打听清楚,战况到底如何!”

  一天后,黑压压的军队从西尖驿出关,沿着朱云察追杀潘皋军的路线,一路追过去。

  昨天斥候连夜传回的消息,说朱云察部大军已围困平茶城多日,前些日子朱云察被城头放出的冷箭射死了,为了战局,一直秘不发丧。

  朱云察之子誓要替父报仇,接连几日却攻城不破,双方僵持不下,潘皋损兵折将几乎无人可用,昨日,东林郡王亲自带兵出城迎敌,据说也受了伤,看样子也撑不了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