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湘帝仔细观察李庭霄的脸色, 没料到他居然没忍住笑出声:“他还有脸回去?不怕让百姓戳脊梁骨?要不,陛下给他换个地方呢?”

  “换个地方?”湘帝抚须,还真考虑起了换地方的可能性, 半晌又摇头, “还是铁鸢卫他更熟悉,调度起来容易!”

  “成,他回铁鸢卫也好,不过当初跟臣弟指证他的那几名铁鸢卫兵士就不能在西尖驿待了,其实曲腊带兵打仗都不错, 就是有些年轻, 不如把他和另外几人换给臣弟, 省得过后生出矛盾!”

  “曲腊?”

  “此人原本是盖鑫的副将,臣弟在西尖驿那阵子, 看他倒是个将才, 要是被盖将军找借口打压就太可惜了。”

  湘帝瞥了他一眼:“将才?给你放亲卫营就不可惜了?”

  李庭霄耸耸肩, 讪笑。

  既然直接受害者煜王明确表示不计较, 湘帝便立刻召盖鑫进宫。

  起初盖鑫得到宫内传出的消息, 说是年前肯定能让他回西尖驿,后来又变成年前肯定放人,最后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现在。

  平白被多关了一个月, 盖鑫心里惶恐至极, 人也憔悴邋遢的不成样子, 哪还有五万大军统帅的风范?

  他诚惶诚恐, 在殿外就开始叩头, 得了应允之后,手脚并用爬进书房, 看到煜王也在时,心里不免打了个突。

  就听湘帝威严道:“盖鑫,你的案子兵部和刑部已审清,本该严惩,但念在你驻守西陲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决定赦了你的罪,让你回西陲去好好反思,今后绝不可再懈怠!”

  盖鑫拢住乱蓬蓬的头发,一个头磕在地上,喜极而泣:“多谢陛下开恩!”

  湘帝看了眼李庭霄:“不谢煜王吗?他方才替你求情来着!”

  盖鑫有些意外,立刻转向李庭霄用力磕了个头:“末将失职,多谢煜王殿下大度!”

  李庭霄没正眼看他,扬声说:“回吧,下次别再犯了!”

  盖鑫连连应是,湘帝便让连羽去通知兵部,给人拾掇拾掇送回西尖驿去,之后便说累了。

  李庭霄跟盖鑫一起往宫外去,盖鑫一身的臭味熏得他直往一旁躲。

  他用帕子捂住口鼻,声音显得怪里怪气的:“盖将军,人缘不错啊,在狱中都有那么多人为你求情。”

  一出殿门,盖鑫昂首挺胸,跟方才在店内的畏缩判若两人,闻言,他笑道:“哪有什么人求情?不过是公道自在人心罢了!”

  李庭霄扬了扬眉毛:“怎么?盖将军的意思,本王是冤枉了你这个忠臣良将?”

  盖鑫冷哼一声,斜睨他:“那倒没有,只是,下次殿下再想抓末将的把柄可就难了!”

  说完,脚步飞快。

  李庭霄停下步子,看着他的背影,高声道:“盖将军,一路平安!”

  等盖鑫头也没回地走远,李庭霄的脸色渐渐沉下,目光中多出几分犀利。

  还真当离开天都城就能海阔凭鱼跃了?

  -

  云听尘办事上心,才一拿到时娣慧的生辰八字和生前衣物,便请了风水先生给定衣冠冢的地址。

  马场就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风水先生在山上给选了两处位置,李庭霄过去看了一眼,便决定要朝北的那处,方向正对潘皋。

  到了吉日,礼数周全地立起衣冠冢,云听尘以自己姨娘办白事为由在永村和云村大排流水席,这是为衣冠冢的死者“招魂”的礼仪,不可少。

  李庭霄一身黑色,丝毫未加点缀,而白知饮一身素白,为掩人耳目并未戴孝,在时娣慧墓前从早跪到晚,却一滴眼泪都没掉,仿佛只是个无关的看客。

  时近傍晚,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终于被风吹开了几道裂隙,暖黄色的夕阳透出,天光乍现,照的半山坡的坟冢忽然变得清晰。

  “饮儿,不早了,该回去了。”

  白知饮便木然地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头,随他下山。

  路上,他搂着李庭霄的胳膊,喃喃道:“我没母亲了。”

  李庭霄心头一酸,握紧他的手说:“没关系,我也没有。”

  白知饮愣了愣,抹了下眼角,自嘲笑道:“是了,是我矫情了!”

  “不是。”李庭霄正色道,“你跟你母亲……你们不一样,她曾是世上唯一真心疼爱你的人,但今后,你还有我!”

  暖意从白知饮的心底漾开,他叹息道:“我刚在墓前答应我母亲,一定找回密之,真不知道,两个半大孩子怎么突然就没了。”

  李庭霄也不理解:“那天来的骁骑卫都问过了,说没见过他们,那只有两个可能,一,他们确实没见过,泰金带密之躲起来了,二,他们抓了人却谎称没见到,不知用心为何,你觉得呢?”

  “若是躲起来,都这么久了,早该得了消息回来了。”

  “确实。”

  “第二种可能……密之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们抓他做什么?”

  李庭霄叹了口气,觉得还真是棘手。

  -

  接连几日相安无事。

  这天早朝,兵部传来了盖鑫在回西尖驿途中被歹人半路截杀身亡的消息,朝野震惊。

  一伙黑衣人,八个人用了八种兵刃,干脆利落地在十几名士兵的保护下将盖鑫宰了,而后全身而退,没留下半点可循的痕迹。

  整整一上午,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有猜测凶手身份的,有猜凶手目的的,有马后炮说盖鑫不该放的,最后,右相肖韬素说“这简直就是在挑衅天家”,所有人深以为然。

  李庭霄陪着他们惶恐了一上午,回府后肚子都快饿扁了。

  邵莱一如既往等在府门外,见到他回来了,忙迎上几步:“殿下回来了!”

  “回来了,饿了!”李庭霄把马鞭丢给他,扯开冕服严丝合缝的领口。

  “阿饮也没吃呢,在西院等殿下!”

  “都这个时辰了,等什么等!饿肚子好受吗?”李庭霄硬生生转了个弯,嘴上抱怨,眼睛却笑成了一条缝。

  自打给时娣慧立完衣冠冢,白知饮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主动迎出来。

  依旧身着缟素,乌发如缎子般随意披散着,显得分外唇红齿白。

  他接下李庭霄脱下的披风,跟在他身后:“今日怎么这么晚?”

  李庭霄狡黠地眨眨眼。

  见状,白知饮抿着唇笑:“殿下最近倒是勤政,整日去上早朝,今日是不是终于守到想要的消息了?”

  李庭霄点他的鼻尖:“聪明!”

  白知饮转了个身,一边布置碗筷一边问:“是什么事?”

  “盖鑫在回西尖驿的路上被人杀了。”

  白知饮惊讶得手里筷子都掉了:“什么?”

  李庭霄得意扬眉:“厉不厉害?”

  白知饮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眼西院大门外刚刚过去的一队骁骑卫,过去关上房门。

  他压低声音:“殿下做的?”

  李庭霄大咧咧坐在圆凳上,咕噜噜喝完一碗汤,抹抹嘴:“嗯,派刁疆做的!”

  “为什么?”

  “为什么?”李庭霄觉得他的问题很怪,“不能让盖鑫回西尖驿,否则黄石村可能会有麻烦,再有,盖鑫是太后的人,她想从背后搞我,我得让她知道什么叫疼!”

  白知饮有些摸不清头脑,又为李庭霄的处境感到不安。

  下一刻,嘴里便被塞了颗肉丸子,满口留香。

  他吃的开心,李庭霄喂得更开心,一会儿给他挑刺,一会儿给他剔骨,忙得心甘情愿。

  吃到一半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邵莱小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泰金,瘦的橡根麻杆,另一名壮实的仆役,怀里抱着的赫然是白密之。

  “殿下,阿饮!密之回来了!”邵莱欣喜道。

  白知饮霍地起身,撞翻了面前的餐具,小碗里的鱼汤洒到了桌子上。

  他快步迎出去:“密之!”

  白密之身子缩成一团,两只眼睛里带着几分不安定,直到见到白知饮,才挣扎着去够他:“小叔叔!”

  十五六岁的孩子,脑子身子都正常,却只有八九岁的心性。

  白知饮把他接到自己怀里,看到他脸上有皲裂,心疼地问道:“密之,你跑哪去了?”

  白密之抹眼泪:“小叔叔,那天泰金带我逃出去了。”

  泰金抢着道:“阿宴,我把小白带出府,发现好多骁骑卫都在抓人,就扔了轮椅,钻进拉马粪的车逃出城去了!”

  言语间极为自豪。

  白知饮脸一僵:“你俩,钻进马粪里了?”

  “很臭,差点熏死!”泰金大笑,“等出了城,我和小白装成乞丐,我背着他跑到西郊的刘村躲着,跟村民讨饭吃,昨天我终于打听到王府的消息,都说没事了我们才回来的!”

  白知饮抿了抿唇,忍俊不禁:“你们没事就好,可担心死我了!”

  在他们谈到马粪时,李庭霄忍不住退了一步,感觉这是两个有味道的小崽子,又心疼白知饮抱着跟他差不多高的那么一大坨人,担心他累到,催促:“快送密之回屋吧,沐浴洗尘!”

  白密之瞄了泰金一眼,委屈道:“小叔叔,我的轮椅没了……”

  白知饮含笑安慰他:“不怕,再做一个便是!”

  李庭霄接话:“包在本王身上,邵莱,回头再找上次的木匠,给密之再做个一样的!”

  几人说说笑笑回了屋。

  屋子久无人住,邵莱先派人去取火炭了,才刚刚加入炭盆,还没烧起来,里面又阴又冷。

  跨进门,白密之稍愣:“小叔叔,我祖母呢?”

  白知饮的笑容倏然消失,与侄儿质问的眼神碰了碰,便心虚地挪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