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 煜王府里忙忙碌碌,昨夜得了煜王殿下年前赶回的消息,全府上下更是洋溢上了喜气。
白知饮也想帮忙, 但插不上手, 便不再出去添乱,只打扫自家人住的西院。
西院也就那么大地方,一上午就打扫完了,吃过午饭,他掏出叠香笼, 找邵执事要了李庭霄惯用的那种檀香料, 细心地往香笼里塞, 花了好大功夫才把香笼关合,塞进袖带。
手上和衣服上都染了浓浓的檀香味, 他抬起指尖悄悄嗅, 嗅不够, 闭上眼, 就感觉像是李庭霄来到身边紧紧拥住自己。
时娣慧一进门, 就看到儿子嘴角漾着笑,双眼紧闭一脸陶醉。
身为过来人,她莞尔:“饮儿?”
“娘!”白知饮一哆嗦,睁开眼, 忙起身去接母亲捧着的床单, 放进柜子。
时娣慧坐到他方才坐过的椅子上, 笑着问:“饮儿, 娘都没问你, 你跟煜王怎么样了?”
白知饮忙转回身,带着被看穿心思的尴尬, 脸立刻就红透了。
“没,没怎样啊!我们能怎样啊?娘你不要乱想!”
确实没怎样,就是大腿根那块皮肤都快生茧了,到现在都还是粗糙的。
时娣慧并未拆穿儿子的窘迫,问:“你那香笼,是要送给煜王的?”
白知饮红着脸点点头。
时娣慧温柔笑着:“我的饮儿长大了。”
忽然,泰金连滚带爬跑进来,满脸都是惊恐:“阿宴!阿宴!不好了!有人来抓你了!”
白知饮莫名其妙起身,心中突然涌出不安:“你说什么?”
“他们说,说你是什么鬼脸将军,是潘皋的奸细!”泰金上气不接下气,拉起他的胳膊,“邵执事说,快,快跑,从后门跑,是柳将军亲自带骁骑卫来抓你,奉了皇命!他拖不了太久!”
如今李庭霄不在,邵莱根本挡不住那些人,先逃是唯一的活路。
他拉起母亲就往白密之的房中跑:“我去带密之!”
泰金急的跺脚:“带什么啊,来不及了!你快带夫人走,再不走就全完了!”
隔壁院子已经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是骁骑卫闯入府中开始搜查,白知饮急红了眼,甩开他,却又被时娣慧拉住:“饮儿,快走,密之是个孩子,他们不会为难他的!”
厚厚的乌云遮盖住大半个天都城,寒风呼啸不止,街巷中弥漫着暴雪前夕又腥又凉的铁锈味。
时近傍晚,街道却异常安静,不少人家亮起过年的红灯,将天都城照的犹如丰都鬼城。
隆隆蹄声在街上回荡,凛冽刀锋的威慑下,无人再敢随意走动,都知道,平日城中禁止跑马,今日这动静,八成是出了塌天的大事。
煜王府后门悄悄打开,白知饮拉着时娣慧小心地出来,直接跑到对面,才入巷子,身后的街道就跑进一队人马,将整座府邸彻底围上了。
白知饮回头看了一眼,心惊肉跳。
在城中他实在无处可去,只能一路躲着骁骑卫往城门方向跑,专挑僻静的街巷,不知不觉,片片银沙自天空簌簌落下,他们脚下踉跄,走走停停,他还好,时娣慧早已跑得上不来气。
到了无人处,她急喘着说:“饮儿,别管娘了……”
白知饮用力摇头:“娘亲,孩儿绝不会丢下你!”
距离城门关闭只剩半个时辰,他蹲下,硬把时娣慧背到背上,深吸几口气,拼命朝城门拔足狂奔起来。
“娘,我们出城就好了,在城外他们找不到我们!等煜王殿下回来……”
想到李庭霄,他心里“咯噔”一下。
皇帝知道自己是鬼面将军了,那,他又会怎样处置李庭霄?朝廷中那么多人对他居心叵测,会不会……
他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下来,时娣慧察觉到异样,唤了声:“饮儿?”
母亲的呼唤让他回过神。
怎么办?又不能放着母亲不管!
不管了!反正李庭霄目前不在城中,等先安顿了母亲,再想办法!
他心一横,继续向前。
踩着轻雪一步一滑,雪片落在单薄的衣衫上很快被体温蒸发,被风一吹又结成冰,冻得他瑟瑟发抖。
终于快到城门,他停在一条巷子的阴影中,心却彻底沉下。
城门没关,但多了许多骁骑卫镇守,有人拿着画像在一一对比出城之人。
出不去了!
一队人马飞驰着由远及近,从他面前经过时,地面的青石都在晃动。
白知饮退了几步,让自己完全被黑暗淹没,盯着奔向城门的骁骑卫们思忖片刻,掉头便走。
“娘,城出不去,我们先找地方过了今夜!”
一转头,正撞见一队走进巷子的骁骑卫,身上的铠甲反射着冷夜的寒光。
白知饮措手不及,猛地向后退去,领头那人的头偏了偏,立在马上不动了。
“将军,好像有动静!”有人说。
白知饮很肯定,那人看到自己了,就在方才那一刹那,他们有过短暂的对视!
他绝望地吞下一口口水,心跳如擂鼓,时娣慧趴伏在他肩头,捂着嘴巴大气不敢出。
半晌,甲叶声响,那将军开口:“哪有动静?胡说八道!走,去另外一头看看!”
就这么走了。
白知饮脚一软,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两行泪倏然滑下。
那是夏虹夏将军的声音,是看在煜王的份上,他放过了自己。
好险,若换做别人……
他大喘几口气,重新背起母亲,漫无目的地在城中走,经过一家又一户,却无他们的容身之所。
雪停了,月亮挂上中天,他双腿渐渐发沉,不像是自己的,突然,他意识到身后的母亲从方才起便一阵跟一阵的发抖。
其实,他也在抖,由内而外地抖,像是牲畜感知到天灾却无力改变一般,只能瑟瑟地抖。
借着头顶红彤彤的灯光,他把母亲放到一块上马石上,飞快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
时娣慧嘴唇惨白,发丝间全是冰碴,却说:“饮儿,娘不冷……”
不远处,有人大摇大摆走过来,喉咙里哼哼唧唧地不知在嘀咕什么。
白知饮握紧拳头,侧头一看,一愣。
昨日才见过,是何止。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匾额,果然,他居然没头没脑地走到了北鸠侯府。
担心下雪路滑,何止没骑马,在邻街厮混够了逛荡回来的,他看到自家府门外的白知饮,浑身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哥?”
听到这个称呼,白知饮心头一宽,看来他还没听说自己被通缉。
何止跑过来,看他只穿着一层单薄的中衣,忙解下自己的厚披风给他披上:“大哥!别在这停下,骁骑卫就在前面那条街呢!”
白知饮心头一颤:“你,你知道?”
何止一脸莫名其妙,连推带搡地:“快快快,我给你找个相熟的客栈,你就说自己是外地来寻亲的,老板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你跟你娘在客栈别出门,等煜王殿下回来!”
侯府大门里传来咳嗽声:“谁呀?是小侯爷回来了吗?”
接着就有踢踏的脚步过来开门。
何止闭上了嘴,帮白知饮把母亲托到背上,跟他一起跑进了一条巷子。
白知饮感激:“小侯爷,多谢!”
“谢什么,我一看大哥你就是老实人,是他们欺负你!”何止肉滚滚的身体跑得呼哧呼哧的,还抽空往地上啐了一口,“鬼面将军怎么了?煜王殿下说得对,投了我们湘国,就是我们湘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要搞煜王,你不过就是个引子!”
白知饮哽咽着说不出话。
原来,这个纨绔什么都知道……
安静的雪夜,吆喝声和马蹄声像是催命的咒语,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他们被声音追得东躲西藏,终于,何止朝前方一条幽深昏暗的巷子一指:“在那,那边看似是条死路,但有个洞可以通到东市,我小时候钻过,我知道洞还在!”
巷子漆黑,天上挂着的下弦月光芒微弱,照不进巷子。
因为是死路,成了周围百姓堆杂物的地方,整条巷子弥漫着一股腐朽气息,养尊处优的何止捏着鼻子带路,压着声音骂骂咧咧。
“小时候可没觉得这里这么臭!”
到了巷子的尽头,何止辨认位置,指着一堆破旧的草席:“搬开就是了!”
白知饮放下母亲,跟何止一起把草席堆到一旁,短暂地亮了一下火折子,果然看到一个洞口。
何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啊这……当是能过去的吧?”
身后巷口又有马蹄声经过,那些人似乎停下了,隐约传来人声:“将军,会不会躲这里?”
何止吓了一跳:“快,快快!”
白知饮见状不敢耽搁,帮时娣慧弯下腰:“娘,你先过!”
时娣慧点点头,紧紧握着白知饮的手,从那窄窄的洞口钻过去,直到没法拉住才松开。
“小侯爷,我推你过去!”白知饮侧身让开洞口。
何止心一横,才俯下身,就听墙的另一侧传来一声大喝:“别动!干什么的?”
时娣慧颤抖的声音顺着洞口传来:“民妇是路过的!”
“半夜三更,路过?”有人不屑地笑了一下,明显不信。
白知饮听那声音有些耳熟,下意识看向何止,模糊中只见他一双明亮的小眼睛,示意他不要冲动。
随即洞口火光亮起,另有人喊:“柳将军,这有个洞!”
又有人说:“是那潘皋奸细的母亲吧,外貌跟别人说的差不多!”
有人大喊:“拿下!”
白知饮五内俱焚,要钻过去,身后却传来轻缓的马蹄声。
“哒,哒,哒”,缓慢而清脆,却让何止彻底慌了神,拉住白知饮就钻进了方才那一堆破草席。
白知饮目眦欲裂,挣扎着想去救母亲,可何止把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了他身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怒吼,也被何止及时捂住了嘴。
他慌慌张张地贴在他耳边小声央求:“大哥,大哥!别去送死,没用的!留得青山在,等煜王回来一定能救你母亲的!”
“煜王”这名字让白知饮浑身陡然绷紧,又慢慢松弛下去,何止捂着他嘴巴的手却不敢松。
墙那边的人听到这边似乎有动静,高声吩咐手下:“过去看看!”
而就在草席不远处,几匹马停下,同样高声道:“对面可是柳将军?”
对面隔墙回应:“正是,来者何人?”
这边的人回应:“末将夏虹!”
柳伍说:“方才犯人从那边钻洞过来,被本将军逮了,你那边还有没有人?”
夏虹说:“无人。”
柳伍冷哼:“那奸细真是狡猾,竟然抛下母亲先跑了!”
夏虹目光若有似无瞥向草席垛:“若无事,末将继续去搜了!”
柳伍允了,夏虹便提马转身,带几名手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