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李庭霄的背影消失在明亮院落中, 邵莱心中叹气,一溜小碎步去西院报讯。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却生份成这样, 也不知这两人到底怎么了!
问刁疆, 刁疆就说因为流民闹事,殿下罚了阿宴,赶他去跟亲卫们住了一些时日,后来又好了,后来又不好了, 后来阿宴舍命救了殿下, 本来以为这回真好了, 后来到了旦县突然又不好了,究竟怎么了,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庭霄好久没见白知饮了, 路上, 他偶尔能感受到他从远处投来的目光, 却半个眼神都未回应。
他差不多能想到今天他求见是为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 白知饮忐忐忑忑踌躇片刻,温声恳求:“殿下,听刁副将说,云村的亲卫营建好了, 我想搬去……”
李庭霄见他就心烦, 丢下句“留下也是碍眼, 想去便去不必啰嗦”, 便进屋换衣服。
再出来时, 白知饮却已经不在了。
他冷哼一声,迈大步子出门去找小侯爷吃酒。
北鸠侯府离煜王府不过两条街, 青圣脚程快,不消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何家全家出门相迎,客套一番后,北鸠侯便借口身体不适告退,把后花园留给年轻人。
何止捧着酒坛坐在软垫上,像颗竖起来的冬瓜,脸上的肉挤成一团:“殿下见谅,嘿,我父亲年岁大了,不能熬夜。”
李庭霄点头,理解。
三人心照不宣,若是北鸠侯也加入,他们便没法畅所欲言。
他一天没吃,肚子早饿了,也不跟何止客套,先夹了几口菜吃。
他越不客套,何止越开心,这说明煜王跟他没见外。
煜王现在可是朝廷的红人,陛下真正的心腹,跟他结交没坏处。
如果说手握兵权时,乖张暴戾的煜王人人惧怕,现在整日微笑待人的煜王却让不少人发自真心的敬服。
朝中都在议论,江南道一行,没人能干得比他更漂亮,油滑如北鸠侯怎会不懂其中道理,于是这次,信奉低调行事保平安、做事总是慢几拍的何止第一时间出击,邀请煜王过府小聚。
何止也不催,等他吃了半饱才举杯:“殿下,此番江南之行功在千秋,何止敬殿下!”
李庭霄被他正儿八经的模样逗得发笑,冲他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由于下人都已被屏退,他们说起话来肆无忌惮,李庭霄跟何止打听这两月天都城的稀罕事,东拉西扯,不知不觉酒过几巡。
何止开始上头:“殿下,江南多俏丽佳人,这一趟有没有看上的?”
李庭霄捏着酒杯,笑吟吟看他:“怎么?何小侯爷不怕被打断腿了?”
“哦——错了错了!”何止连连摆手,舌头都大了,“错了,我大哥人间绝色,武艺超强,哪有寻常美人比得了他?那些庸脂俗粉肯定入不了殿下的眼,入不了!不过我嘛……倒该去江南转转,娶个漂亮老婆回家!”
李庭霄思索片刻,才想到他这个“大哥”是谁,只不过,他不愿提那人,便挑眉:“娶老婆?你不是说打算做个有用之人,向肖小姐提亲么?”
何止自嘲一笑:“人家哪看得上我!”
李庭霄瞥了眼他的肥肚子,轻笑:“你倒是追呀!”
何止边给自己倒酒边摇头:“难喽,不成喽……”
李庭霄端杯跟他碰了一下,好奇问道:“怎么?被拒绝了?”
何止一声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叹:“右相要将她送给陛下,小小何止还哪敢造次哦!”
“送给陛下?”李庭霄直起身,“陛下答应了?”
何止的酒醒了八分,压低声音道:“陛下怎么想的不知道,听说皇后可是很不高兴,她又不能……咳!进宫的若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也就罢了,右相的女儿要是进了宫,那她这今后……”
言尽于此,何止眨眨眼,抛出个“大家都懂”的眼神。
李庭霄自然懂,这也是他把皇后不能生育这事传遍天都城的目的,目前看,很成功。
把水搅混,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才会浮上水面。
看着一脸哀怨的何止,他俯身拍拍他的肩膀,往他嘴里塞了瓣橘子:“这确实没办法,节哀!”
不说还好,一说何止差点要哭了:“若是肖小姐是寻常人家女子就好了,哪怕是像我大哥那样,是奴隶,是下人,这都好拿捏,管它用什么方法,强娶了便是!偏偏肖小姐是个高枝,也只能节哀了!”
李庭霄冷笑两声。
好拿捏?白知饮?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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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心情不好时,格外容易醉,李庭霄本来酒量尚可,可聊到让他心烦的人,就醉了。
一路牵着青圣,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晃荡回的家,看到邵莱搬了凳子坐门外张望,而小厮泰金则坐在石阶上猛打瞌睡。
无论几时回来,他都会等。
邵莱扶他回到金茳院,他便挥袖让他退下。
邵莱不太放心:“殿下,厨房温着醒酒汤……”
李庭霄呵出淡淡酒气:“不用!”
看出煜王不耐烦,邵莱便躬身退下,不再啰嗦。
进屋前,李庭霄扶住门框,朝西边瞥了一眼。
西院新修的屋顶在院墙上露出个尖儿,上头的琉璃瓦被月华照亮,薄云一过,影子仿佛流动的水。
站在门前定凝视片刻,终究没忍住,摇摇晃晃朝那边走去。
院落里异常安静,李庭霄往小厮泰金的房子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些许心虚。
大半夜的跑到仆役的院子,真是失心疯了!
但……
他望向院子正中白知饮那间大屋,此刻里面黑漆漆一片。
倒也正常,都过子时了,该睡的都睡了。
今天白知饮的表现让他不安,他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跪在脚边温顺地跟自己认错,但这次他没有。
其实,有没有又能如何,都明说了,他肩负着延续白家香火的重任,今后要找女人结婚生子,两个男人永远不可能,就算两情相悦又如何?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大概是酒喝的太多了,又或许是想争口气,让他先服软、认错。
心中藏着的不甘仿若滚烫的岩浆,借着酒劲全都喷涌出来。
门扇轻响,月光把他的影子刻在房内的地上,稍微拉长,干瘦中带着萧瑟。
房内落针可闻,窗边聚着微弱光亮,屋子里了无人气。
李庭霄轻轻抚摸那折叠好的被子,然后坐下,目光一点点在房内划过,企图找到他留下的蛛丝马迹。
什么都没有,日常应用之物摆放得整整齐齐,连杯子都规矩地扣在茶盘上,仿佛客栈的新房,找不到住过人的痕迹。
他愈发心乱,终于在看到置物架上的白玉冠后,绷不住了。
什么都带走了,却独独留下了白玉冠,是要彻底划清界限吗?
他醉眼朦胧地躺倒在床上,鼻间嗅到了淡淡的清新皂角气息,用力吸了吸,转头,目光又落在玉冠上,定定望了许久。
自嘲一笑。
第二天清早,刁疆来报,说清默县挖出那些宝物已尽数运到封地藏好了,一切顺利。
刁疆了解煜王的担忧,特意提到,三百死士歃血为誓,誓死保守煜王的秘密,请他放心,李庭霄却只是笑笑,从发现宝物便悬起的心总算是放下。
可后面刁疆说的事,又让他的心悬了起来。
“殿下,招了!”
李庭霄稍顿,立刻醒悟,他说的是那刺客。
“是什么人?”
“是……太后!”
刁疆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太敢看煜王的眼睛。
想象中的疾风骤雨并未降临,煜王只是捏了捏拳头,旋即松开,点头:“知道了。”
李庭霄只是表面平静而已。
这答案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为什么是太后而不是皇帝?原书中明明是皇帝要杀自己……
不,现在自己对皇帝没威胁了,反而成了他忠心不二的得力干将,所以,换成太后要杀自己了?
他们母子不是一条心?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脊背生寒,也瞬间坚定了他反击的决心。
他绝非坐以待毙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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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庭霄被湘帝召入书房觐见。
才几日未见,湘帝微微下垂的眼袋泛着青黑,左边腮帮鼓着,显然是牙肿了。
李庭霄惊讶道:“陛下身体欠安,可传了太医?”
湘帝用力摆手,颓丧一叹:“皇弟,等你娶了妻便知道其中厉害了!”
“是后宫出了什么事?”李庭霄心中好笑,故作不解问,“臣弟听说栗娘娘孕期不适,还没好吗?”
“没好,但也不光是这个。”湘帝摆弄着手中的青玉镇纸,无奈道,“其实朕一直都知道,栗娘娘是思乡成疾,她懂事,不说,朕也没办法,但,都快五个月了,唉,你近日见过她吗?”
李庭霄忙摇头:“臣弟可不敢私下见皇嫂们!”
“也是,朕都糊涂了!”湘帝敲敲脑袋,“墨兰那肚子,是一点也没显怀,胎儿定然是长的不好,那可是朕的皇长子!”
湘帝又叹了一声,这位在金殿上威仪天下的皇帝此刻佝偻成小老头。
“要么说皇后贤德,前几日她去看了墨兰,见她可怜便对朕说,既然墨兰想家,不如让她回西江去养胎。”
李庭霄眼睛一亮:“皇后娘娘的主意真好!”
“皇弟糊涂!我湘国的皇长子,怎可交到西江王手中?万一他……”他轻咳一声,“母后更是坚决反对。”
李庭霄尴尬地抄起手:“是,其实上回见母后时说过这类浑话,母后已经训斥过了。”
“倒也不是浑话,若非担心西江王有异心,此举倒也符合天理伦常。”湘帝摆手,“皇后说,可以派人陪伴同行,等皇儿诞下再一同回来,朕觉得倒也可行,但母后仍旧不允,两人轮番在朕耳边说,朕头疼!”
李庭霄掩着嘴笑了一声,问:“那陛下怎么定的?”
“这不是喊你来了吗?”湘帝目露哀怨。
“后宫之事,臣弟可不敢胡乱献策!”李庭霄一副见鬼样,惊恐不已。
湘帝敲了下桌子:“朕意已决,着人陪墨兰回西江!”
李庭霄立刻躬身敷衍:“陛下英明!”
“至于这人选……”湘帝露出亲和笑容,“皇弟,你是墨兰的小叔,不领官职无事可做,能文能武能担大事,朕看去西江的人选,非你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