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块淤青, 李庭霄再没跟白知饮说话,白知饮不服软,两人一路冷战。

  靡靡音色中, 李庭霄刻意对云听尘表现出亲近, 言语间也比平常要柔和,心说酸死你个醋坛子算了!

  白知饮忍无可忍别开眼,正被坐在旁侧的栗星野逮了个正着,他冲他举杯致意,白知饮一甩头, 将目光投向别处, 假装没看见。

  俩护卫陪主家来逛窑子, 有什么可乐呵的?心真宽!

  “殿下,马场一事, 家父同意了, 还命听尘转达对殿下的谢意!”云听尘举杯, “敬殿下!”

  李庭霄不在意地跟他喝了一杯:“本王当天便给陛下写了信, 约么过两天就能有消息, 不信陛下出面,西马关南昊敢抗旨!”

  “多谢殿下!”云听尘欣喜若狂,好像真在意了那四万两银子似的,“殿下肯赏光来这香亭阁, 鸨母特意安排了花魁歌舞助兴, 此刻正在园外候着, 先让她们进来?”

  李庭霄点了头, 也像是感兴趣。

  微风轻拂, 月影如钩,四方庭院幽香清雅, 一行歌舞艺妓鱼贯而入,娇软的身段袅袅娜娜,犹抱琵琶半遮面。

  李庭霄带笑的目光从她们身上一一扫过,云听尘侧目关注,想找出他最喜爱的那个,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是点到为止,那笑实际上也未达眼底。

  他不经意地看了眼白知饮,发现他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于是冲栗星野使眼色,他却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悠扬曲声响起,舞姬们眼波流转素手轻弹,不多时,曲风一转,一红衣蒙面女子款款走出,跟其他人合在一处,舞步轻灵,一颦一笑万种风情。

  云听尘轻笑着介绍:“殿下,那便是此间花魁信娘,舞技高超,听说卖艺不卖身。”

  李庭霄把玩着酒杯,跟那温婉妩媚的眸子对视片刻,冲她招了招手,舞蹈中信娘便停下绰约舞步,过来见礼。

  云听尘稍稍惊讶,而白知饮顿时像是浑身都硬了,膀子架起来,像是要跟谁打架。

  李庭霄勾勾手,她便体贴地坐到他身边,笑盈盈为他添酒。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细打量她的眼,玩味一笑:“卖艺不卖身?”

  信娘眼眸轻眨,纤长的眼睫间闪出不明意味,软声道:“若是殿下有兴致,信娘愿整夜伺候陪伴。”

  “真乖。”李庭霄赞赏,附到她耳边说,“看到那个木头脸了吗?不会笑的那个。”

  信娘八面玲珑,自然早对客人的情态了然于心,点头:“是那位样貌出众的青衣公子?”

  今日来的四人,单看样貌没一个俗人,但穿青衣的,就只有白知饮。

  “嗯。”李庭霄一笑,说,“你过去陪他,若能把他逗笑了,本王重重有赏!”

  “奴家遵命!”信娘略有失望,但还是缓缓起身。

  见那女子离开李庭霄身边,白知饮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可她却又坐到自己身侧来了,还跟使女要了酒杯,一看就不怀好意。

  而李庭霄,居然端着酒杯坐去了云听尘桌上,一把揽住他肩膀,两人凑着头窃窃私语,发髻都几乎碰到一起。

  身边突然多了浓烈脂粉味,白知饮别扭极了,对面勾肩搭背的两人更是让他如坐针毡。

  偏偏,旁边的女子还不识趣,矫揉造作地同他讲话,至于说的什么,他半个字都听不进,双目蛇瞳般紧紧盯着“猎物”,一眨不眨。

  直到一个杯子凑到唇边,辛辣酒液沾湿嘴角。

  硬送到嘴边的酒,突然就唤起他某些不好的记忆,他一惊,挥手便将那杯酒挡飞了出去。

  信娘惊呼一声,诧异地看向白知饮,她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让他内疚,但在其他人的注视中,他有些拉不下脸,便干脆直接起身走了。

  与其看这些,还不如去外面陪青圣和瓷虎!

  至于煜王那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爱抱谁便抱谁,与自己何干?

  他满脸铁青地出门,看得李庭霄唇角漾笑,从碟子里捏了块白露酥来吃。

  云听尘目瞪口呆。

  莫说是一个无名无分只作陪床的护卫,就算是极受宠爱的面首,也没有敢在主家面前这般放肆的,更何况,被当众甩脸子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煜王!

  他小心打量煜王,却见他一脸得意莫名的笑,怎么看都有点……贱兮兮的?

  懂了,想错了,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厘清这节,他摇开折扇轻笑:“殿下这亲卫性子不太好。”

  “岂止不好?简直坏透了!”李庭霄朝白知饮离去的方向一指,“惯坏了,正该好好教训一番!”

  云听尘哈哈一笑。

  一个时辰后,李庭霄在一众莺莺燕燕的热情欢送中摇晃着出了香亭阁,见到白知饮正坐在远处树下百无聊赖地抓石子抛着玩,不由有些意外。

  还以为他会撇下自己先回去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青圣先发现的李庭霄,甩脑袋抖马鬃,在黑黢黢的树荫底下撒欢儿,瓷虎被它撞到,就扭着脖子撞回来,眼看两匹马又要打架,白知饮起来,一匹马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两匹马这才消停了,鼻孔里不服气地直喷气。

  “这俩总是不和,就别往一块儿凑了,等回头你换一匹。”

  李庭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知饮方知他出来了,赶忙从树上解缰绳,将青圣给他,然后自顾自翻身上了马。

  想了想,又下来。

  听出他说话带了几分醉意,怕他上不去,特意来扶。

  李庭霄故意东倒西歪,死沉的身子直挺挺往人身上靠,嘴里光哼唧:“加把劲儿啊,没吃饭吗?”

  白知饮使出浑身力气,面红耳赤地把他推了上去。

  那些踮着脚在香亭阁门外看热闹的人里传出几声莺啼般的笑,白知饮头也没回,上马走了。

  笑声更加放肆,好像煜王出糗是百年一遇的奇观,就连二楼窗户里的云听尘也忍俊不禁,折扇掩口笑个不停。

  身旁,栗星野掸他被煜王碰过的那边肩膀,冷哼:“有什么好笑?再怎么位高权重,也不过是个庸人罢了!”

  “谁笑他了?”云听尘目光灿若星辰,“那个小侍卫有趣的很,被煜王偏爱,当真是有恃无恐!”

  “我看未必。”栗星野扫过街心中那一前一后两个背影,“也可能是奴隶出身不懂轻重,煜王也恰好觉得新鲜有趣罢了,说不准过阵子就厌烦了,你还是不要把筹码压他身上。”

  云听尘不以为然,轻扫衣摆上的褶皱:“我筹码多的是,稍压上两枚也无妨!”

  在一片如水夜色中回到若阳驿馆,李庭霄径直回了房,他此刻心事重重,顾不上与白知饮多说。

  起初他还没在意,跟云听尘聊久了才发觉,他与他那护卫偶尔视线相交时,总闪出几分不寻常的意味,这让他几乎笃定,云听尘这护卫肯定不是真正的护卫,这位原书中的命定主角果然不简单。

  回房后,他拿出纸笔,开始捋原书剧情。

  按时间线来看,此时距离原书中西江王妃入天都城大约还有三个月,云听尘该跟她们走得很近了,那这位护卫八成是西江王府的人,加之此人气度不凡,不像下人,又与云听尘年岁相仿,他猜,他该姓栗,是西江王两个儿子的其中一个。

  这样看来,果然什么马匹被扣都是胡扯,云听尘早就惦记上煜王这个冤大头了,跟原书一样,时刻想将自己拉下水。

  那尽管来试好了!

  李庭霄一笑,将那写得乱糟糟的宣纸凑近烛火引燃,待它慢慢卷曲发黄,才用靴子一点点碾成灰。

  青圣倨傲,从不吃陌生人喂的东西,瓷虎也跟它学,白知饮习惯了。

  喂好两匹马回到后院已是深夜,星高天广,万籁俱寂,只有风灯挂钩跟横梁摩擦发出的“吱呀”声。

  往煜王的房中看了一眼,已经熄灯睡了,他放轻脚步转身回了偏房,背靠着房门,盯着脚尖发了半天怔。

  屋子里冷冷清清,他叹了口气,连烛火都懒得点,就向内间床铺摸去。

  刚过屏风,余光瞥见右边光芒一闪,他汗毛一炸,猝然转头,却发现是面铜镜。

  若阳驿馆跟所有官驿一样,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铜镜和铜盆一样,是每间房必备之物,只是白知饮不用,是以从未在意。

  他燃起床头的蜡烛,拢着火放到镜边,火光忽明忽暗,镜子里的人影也随之变化,诡异莫名。

  缓缓解下额带,一点点将镜中人从头打量到脚,镜中人也在打量他,满面不屑。

  对视半晌,白知饮自嘲一笑。

  -

  一切事务处置停当,六月初七,钦差南下足两月,今日回朝。

  来时寒雨萧瑟,归时却是满树繁花。

  四千亲卫营若阳城外列队,齐整待发,百姓在城外夹道相送,虽物资匮乏,还是提了各式各样的食物,供他们在路上食用,但无一例外被谢绝了。

  李庭霄不耐烦寒暄,只简单交代黄孝昀几句“继续追缉流寇”,便策马冲到队前。

  煜王一声令下,亲卫营山呼海啸般应声听命,大军开拔。

  李庭霄走在队首,左右不见那人,心头郁郁。

  许是那天在青楼玩笑开大了,这几日白知饮一直躲着他,哪怕他强令他留在身边伺候,他也是沉默寡言,要么点头要么摇头,像是个真正的哑巴。

  猜他这会儿八成又躲人群里去了,想让刁疆唤他过来,又一想,强求忒没意思,于是作罢。

  经过几个泡过水的荒村,进入辽阔平原地带,一口气行出数十里,大军暂歇。

  刁疆递上水囊:“殿下,喝口水,下马歇歇吧?”

  李庭霄喝了口,举目环视周围:“闲州府这一带受灾也颇重,倒是本王疏忽了,该去会会闲州府尹。”

  “殿下,可陛下那边……”刁疆有些担忧。

  三日前湘帝密旨到的若阳府,令钦差还朝交差,所以才走得这般匆忙。

  李庭霄点头:“知道。”

  刁疆宽慰:“殿下仁至义尽了。”

  “四处看看,回天都后让陛下再拨粮款。”李庭霄瞅准一处高坡,“我带人去看看,你们在此等候。”

  随手点了两人,一同向坡顶奔去。

  李庭霄猜得不错,白知饮刻意躲他,躲到队尾跟老艾一同押粮车,时不时从大布口袋里偷一把百姓送的山果干来嚼,然后相视而笑。

  跟老艾这些人在一起,反倒比在李庭霄身边自在,也不用时时刻刻当只刺猬。

  带笑的眸光随意往旁边一扫,突然见到平原和山林的交界处,有个人影钻入树林,一晃就不见了。

  他一怔。

  与此同时,三匹战马也正从前队冲出,向那山坡奔去,为首那匹正是青圣。

  青圣由着性子跑起来,哪还有凡马的份儿?须臾间,李庭霄便与身后两名穿着轻甲的亲卫拉开了距离,且越拉越远。

  【从天都城出来起便有人盯梢,白将军不知道?】

  【行军时,野外太空旷,不容易逮人,不确定有没有同伙,尸首也不便处置,今日竟敢追入皇寺,算他自投罗网了!】

  【还能是谁,自然是将本王视为豺狼虎豹的皇兄了!】

  不好!

  白知饮瞬间如坠冰窟,就近随手摘了一名亲卫马鞍上的弓箭,用力一抽瓷虎的屁股,便向那方汇合过去。

  老艾一愣,心知有状况,立刻招呼人帮忙,呼啦啦一大群人上马驰援,却早被瓷虎甩开了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