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来绕去,赵容爽终于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拉到洛书景身上来了。周泽文听他这么说,神色果然有所变化,却只语气平淡地说:“你没看见他烦心,他未必就真的不会烦心。”

  “那你知道他是为什么烦心吗?”赵容爽进一步问他。他是知道周泽文有心结的,但没有明说,只是希望周泽文能自己走出来。

  此时周泽文已经走到书桌前,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在椅子上坐下,而是停留片刻,又绕过那张桌子,向更里面一点的书柜走去,他手指划过一列书籍,最终停留在一本叫《小王子》的书上。

  那书被藏得太深,以至于晚饭前赵容爽找书时都没看到。

  周泽文有些费劲地把书从最里面抽出来,拿到赵容爽面前,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地翻开。

  那书是中文版的,里面还有很多插画,但大概是年代过于久远,原本彩色的页面现在已经有些褪色了。

  他问赵容爽:“小王子,你看过吗?”

  “看过,看过很多遍了——每一遍都觉得很好看。”

  “我也觉得很好看——但我只看过一遍。”周泽文最终把页面翻到目录页第一页,那里用铅笔写了歪歪扭扭的一行字:洛书景送给周泽文的生日礼物,希望周泽文像小王子一样。

  “洛书景送我这书也不知道提前看一遍,像小王子一样是什么样?”周泽文轻轻地笑一声,手指在那一行字上拂过,继续说:“我看小王子有两个结局——死去了,或者,回去了。”

  “赵容爽,你信哪个?”他眼睛闪烁着看赵容爽,期待地等着他的答案。

  “我信……”赵容爽想说他信第一个答案,但他犹豫着,转口要说自己信后面一个,周泽文却打断他说:“你也觉得小王子没有回去对吗?你也觉得小王子是被毒蛇咬死了对吗?”

  “泽文,我不是……”

  “先听我说完吧。”周泽文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表达欲,他想一口气把所有话都说完,要不然怕这股劲过去了就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口了。

  “我们幼儿园就认识了,但起初我并不喜欢他。如你所见,他有时候像个智障,但也如你所见,他确实过得十分开心。所以,我有时候会有点羡慕他。”

  “羡慕他,所以想学他,就和他做了朋友。但容爽,我和他的关系就像酒和酒鬼——酒鬼拼命喝酒想要忘记羞耻,但恰恰喝酒使他感到羞耻。你懂吗?”

  赵容爽不懂,他是真的不懂为什么泽文和洛书景之间会是酒和酒鬼的关系。他沉默地看着周泽文,看他朱红色的唇瓣,平静又随和地说出一句又一句让人心疼到泣血的话。

  “他是个‘智障’,他过去明明可以一直做那个欢乐的儿童,但是因为我,他要变成一个‘酒鬼’。不过好在我不是真的无意识的酒,我不会让他拼命地喝,我不会让他饮鸠止渴。”

  周泽文说得隐晦,仿佛这样就给那段灰暗的时光蒙上了一层纱,让它看起来不那么面目可憎。

  赵容爽没有亲眼见证过那些时光,但他光是在脑海里想象一下,就觉得自己的心要被剖开了似的。

  他想他不该开这个话题的头,但又极力想解开周泽文的心结——原来笑起来那么温柔又漂亮的人,也可以藏着这样深沉的心事。赵容爽不止一次地发出这样的疑惑。

  他双手捧住周泽文的脸,把额头和他的额头抵在一起,轻柔地哄着他,说:“但他的痛苦不是你带来的,泽文,为什么要这么想自己?每个人都要长大的呀泽文,没有谁可以一直做那个欢乐的儿童的——他说他想和你做朋友,他说他想和周泽文做回以前那样的好朋友啊。”

  赵容爽手掌有些湿,他又把周泽文弄哭了,他又把自己心尖上的人弄得流眼泪了。

  “容爽,我对不起他……”周泽文双手抓住赵容爽的手腕,他不愿意在赵容爽眼前流眼泪,但他想到自己曾毁了一个那样美好的少年,就不可抑制地想要哭泣,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可恶的罪人。

  他怎么可以在过去那一年多的时间里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然就不会让洛书景把徐飞送进了那个非人可以生存的阴暗角落,也不会让洛书景从此在心里埋葬了一大片明媚的阳光了。

  “我过去还怪他,我恨他,我对他说了很多狠心的话……我那样逼他,所以他才会……他才会……”

  “没有,泽文你听我说,你没有逼他,泽文,泽文你看我,你看我的眼睛泽文。”

  “赵容爽,我看不清……”

  周泽文看不清,因为屋里开了冷气,他一哭,眼泪带出来的热气就在镜片上液化出来,使得眼镜里面的那一面就蒙上了一层雾气。

  赵容爽帮他把眼镜摘下,双手在他眼睑下部来回抚摸,嘴中又向他眼镜吹着冷气,虽然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但还是想能把眼泪吹干一点是一点。

  “泽文你别这样难过好吗?你不是什么害人的酒,洛书景也不是什么执迷不悟的酒鬼——你们过去是好朋友,但是中间闹了点误会,你不要害怕,也不要躲避,我陪着你泽文,我陪着你解开这个误会。你和洛书景往后还是很好的朋友。泽文,洛书景说他很喜欢和你做朋友,他说他想和你做朋友泽文。”

  赵容爽努力平复周泽文的情绪,他看他现在这样伤心,想象他早先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内心有多崩溃——他不知道这一切时恨极了徐飞,也厌极了洛书景。后来他知道真相了……难怪,难怪徐飞找上他时他还手都不还手……他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呢?他是不是某一刻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想象自己其实是朋友的祸害?

  赵容爽心太痛了,他没能在泽文最低落的时候陪着他,他那时候甚至还在怨周泽文为什么要离开他——明明在他自己承受煎熬的同时,他的泽文在承受更痛苦的折磨……

  泽文,我的泽文,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什么时候我都陪着你,怎么样我都陪着你。说了要朝朝暮暮的,就一定要说到做到的。

  “泽文,泽文你看我,你现在能看得清吗?”

  赵容爽把周泽文的脸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他的嘴唇凑近了周泽文的眼睛,轻轻地温柔地吻干了他睫毛上沾上了泪珠。

  “你是周泽文,是赵容爽喜欢的人,也是爸爸妈妈喜欢的人,是很多很多老师和同学都喜欢的人——泽文,你是人间最值得的,怎么样都值得,什么样都值得。所以答应我,不要妄自菲薄好吗?你说过的,我们会在相互鼓励中走出一条坦途来的。”

  周泽文睁大了眼睛看赵容爽,他看他细腻的皮肤,看他闪烁着微光的眼睛,还有他温暖又柔软的唇——眼前这人是他的赵容爽啊,是他发誓要信一辈子,爱一辈子的人。

  “可是我做错事了,容爽,做错了事是要受惩罚的。”

  “是,做错了事是该受到惩罚,但泽文,比起你这样自我惩罚,洛书景更想和你做朋友——他说他不怪你,他说他想和周泽文做一辈子好朋友,是一辈子,像赵容爽和周泽文一样。”

  周泽文怔怔地看着他,情绪已然得到控制,他脸上由于刚刚过于激动的情绪已经涌上一层霞色,声音也有些哑。周泽文还是看着他,最后低低地问他一句:“你会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吗?”

  这话有些像小情侣之间经常会问的问题,一方问出,另一方就要毫不犹豫地做出肯定的回答,但里面真正做到了和回答一样的,却是少之又少。

  周泽文当然知道口头的承诺没有任何意义,但他信赵容爽,就信他说过的每一句毫无凭据的话,无论是口头的,还是周泽文自己从他眼睛里看出来的。

  “泽文,你看外面的星星。”赵容爽目光转向窗外的夜空。

  但周泽文在外面找了很久,并没有看到什么星星,“在哪里?我没看到。”

  赵容爽伸手向外一抓,又把掌心里的空物往周泽文身上一投,靠在他耳边神秘地说:“好啦,现在都到你的眼睛里去了,外面看不到,你也看不到,只有我看得到。”

  “所以泽文,一切有我在,你信我的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酒和酒鬼来源于《小王子》正文,大致内容如下:

  问:你为什么要喝酒?

  答:为了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