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所有的事情, 回国之前,顾流初独自去了一趟墓园。

  他的父母虽然都是中国人,但出生在国外, 成年之前生活在这个州郡, 于是当初葬礼时, 按照已亡人的想法, 将他们葬在了出生的地方。

  顾流初撑着黑伞,顶着大雪, 拾阶而上。

  他的父母在左侧,墓碑上写满了生平,即便外国人经过此地,也知道这里葬着的家族身份显赫。

  最右边的那一块是顾逸止的,三年前也被送来了这里。

  顾流初摘掉黑色皮手套,俯身下去,用手扫了扫墓碑上的雪,不过雪实在太大了,厚厚地覆盖了一层,他拨下去一些,那一块又很快落满。

  他便不耐烦地收回了手, 不再装那父慈子孝的戏码。

  老爷子倒是每年都要来扫几次墓, 然而顾流初却极少来, 除了十一岁那年参加葬礼,后头十几年里他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老爷子骂过他狼子野心装都不愿意装了, 他只觉得肆意。

  毕竟来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顾流初撑着伞, 单手插兜, 静静看着雪落在碑上。

  “我有一个打算正式与之成立家庭的人。”

  “他很好,热情, 真诚,像早晨七点的朝阳。”

  顾流初勾起唇角,如果墓碑下的人听得见的话,可能觉得自己是在炫耀。

  然而他也确实是在炫耀。

  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炫耀给他们听。

  最重要的是,这次的朝阳只照耀他一个人,为他而来。

  “如果你们还在,肯定不会喜欢。”顾流初嘲讽地道。

  顾老爷子现在如果控制得了他,一定不会让他娶一个男人。

  他的父母倘若还在世,定然也一样。

  明明也没有多在意他,但却妄想控制他的人生。

  “但那又怎样,我很喜欢。”

  “我给自己找到了新的家人。”

  说完这些,顾流初忽然觉得自己有几分释怀。

  就像这雪不停消融和覆盖一般,旧的事和旧的人也在逐渐远去。

  从今往后的每一天,他不再孤身一人,他拥有季醇。

  顾流初撑着黑伞,碾过地上的雪,离开了墓园。

  周三,凌晨五点,飞机在机场降落。

  国内也开始降落第一场雪。

  顾流初风尘仆仆回到家,一贯早起的季醇已经去上课了。他非常辛苦地才忍住没给季醇打电话。

  前二十三年顾流初完全没有想象过,有朝一日自己遇到了喜欢的人,要表白时会是什么场景。这些设想从未出现在他的计划里。

  但现在,一切都被打乱了。

  回来之前他恶补了一下经典电影里的表白场景,坐在飞机上时他还在琢磨细节,然而仍然没什么头绪。

  看着看着便觉得其他人的爱情都很肉麻,不如他和季醇的水到渠成。

  上午还得去医院,他没有时间补觉,洗完澡便直接换了一套衣服下电梯。

  电梯里,男人双手插在大衣口袋,毫无倦容,看起来非常镇定,甚至俊脸看起来还有些冷淡。

  是的,尽管没经验,但他骄傲地相信他不会失手。

  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他从未出现滑铁卢。

  “餐厅那边布置好了吗?”顾流初一坐上车就劈头盖脸地问。

  “早就好了。”周凌开着车,缓缓往医院方向开:“从昨天早上开始布置,布置了一天一夜。”

  他把平板往后面递过去:“您要看看吗?”

  顾流初接过,翻了翻。

  按照他的要求,全市位置最好最贵的餐厅现在已经布置成了圣诞节气息浓厚的模样,提前安排了厨师,选用大量新鲜进口的橘子原材料,制作了许多季醇喜欢的橘子口味的甜品。

  耗费了大量人力财力,布置得不错,虽然没有按照他脑内的场景百分百还原,但也符合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程度。

  这场爱情可以说是在自己的见证下茁壮成长的,周凌非常有参与感。

  他转着方向盘,积极地出谋划策:“戒指您要放蛋糕里吗?”

  顾流初皱眉,这一招他倒是在许多电影里见到过,但是,他道:“不会卡死吗?我可不想当天晚上把季醇送进肠胃科。”

  周凌:“……”还真是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啊。

  周凌问:“那直接放裤子口袋里好了。”

  “不行,”顾流初百般挑剔,“会鼓起来一块儿。”

  不够美观。

  他的强迫症出现在每一个细节,他和季醇的今天一定要是最完美的。

  周凌:“……”妈的,他不管了。

  顾流初冥思苦想戒指要放哪儿,思考了二十分钟后,他决定临时定制一件有隐藏口袋、看不出来放了戒指的大衣。

  本身他身上这件就是提前定制的。

  周凌:“……”很好,准备工作又增加了。

  周凌又问:“需要通知下去,提前清场吗?”

  “不必。”顾流初道。

  倘若清场,一走进那家餐厅,即便季醇再迟钝,也会立刻知道他要干什么,这样一来惊喜全无。

  何况那家餐厅四五百平,只有两个人,也显得空荡和奇怪。有点人声作为嘈杂的背景音,搭上今天的初雪,反而浪漫一些。

  就像是……人潮中,他们即将开启两个人的新生活。

  周凌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道:“那我就让人安排窗边的座位,在座位周围一圈放上遮挡物,这样隐私性比较强。”

  顾流初颔首:“不错。”

  顾流初低下头,继续翻看平板上的布置细节,凝眉思考还有什么没留意到的。

  周凌趁机将车子在红灯前停了会儿,连打了几个哈欠。

  坐了十个小时的飞机,回来洗了个澡,又要跟着顾流初出门。他也就算了,他们顾大少爷可真是有精力。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顾流初一眼,笑道:“我看您也别太紧张了,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您什么都不准备,季醇也会兴奋死的。”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紧张了?”顾流初随手将平板放在一边,姿态闲散地往椅背上一靠,冷笑:“一桩小事罢了,我游刃有余。”

  周凌从后视镜指了指他手上一直在发出心跳过快提醒的监测腕表:“您忘了摘。”

  顾流初:“……”

  顾流初恼羞成怒地取下腕表,扔在旁边的皮座椅上,板起脸看向车窗外。

  顾流初的医院之行也相当顺利。

  他刚离开医院,楚云就给季醇打了电话。

  楚云生病之前,同性恋婚姻还未合法。

  她根本不会怀疑两个男人会有什么。

  不,何止是没有怀疑,简直是片刻都没有联想,还对季醇感叹资助他的人长得帅,居然这么年轻有为。

  季醇有点儿心虚。

  不过金主爸爸愿意配合他打掩护,这事儿就很难败露。

  季醇刚松了口气,楚云就又开始在电话里催他找女朋友,对他碎碎念:“之前是不敢催,但现在你重心不能全放在我身上,不然别人女孩子会嫌弃你妈宝男的,你得开始考虑个人问题了,至少存点儿老婆本……”

  季醇:“……”

  “妈,我要上课了,回头再说。”季醇叹了口气。

  还存老婆本呢。

  他现在压根没有和女孩子结婚生子的想法了。

  对了,中午和金主爸爸吃饭……

  季醇看了一下手机,发现顾流初已经把地址发给他了,怎么突然出去吃饭,今天好像也不是什么节日。

  中午十一点,天上飘着的细细的雪花逐渐变大了点。

  为了避免路上堵车,去接季醇的车已经出发了。

  而顾流初刚剪完头发,换上了一身新的西装与大衣,最里面特地穿上了一件镶钻的黑色衬衣,勾勒出他完美高大的身材,衬衣外是黑色西装,西装外是一件重新制作的剪裁精致的藏蓝色大衣。

  这是专门为他服务的设计师特地设计的告白专用战服。

  顾流初换上后,只觉得这样未免太过隆重了些,司机告知他季醇今天套在身上的是一件朴素黑色羽绒服,他反而像出席酒会,与季醇会格格不入。

  设计师对周凌窃窃私语:“双开门。”

  顾流初怒道:“什么有的没的?!”

  他今天要的是亲和温柔路线。先前那段时间他一直给季醇极难相处、脾气差、浑身带刺的印象,今天希望能逆转印象,处处完美。

  说着就要脱下来。

  设计师极力劝阻:“不不不,这样太完美了,一定会给对方留下最完美的印象,而且非常有男性荷尔蒙。”

  “……”

  这句话说服了顾流初。

  比起逆转印象,还是一振雄风更重要。

  他的漆黑头发剪短了一些。

  顾流初对着镜子,思考是全都向后梳起,露出额头,还是抓一下设计师推荐的最近流行的款,又或者和先前一样,随意一点,让黑发垂下来,显年轻。

  在造型师的极力推荐下,顾流初选择了前者。

  既然要表白,而且好些天没见了,当然要让季醇眼前一亮。这样才能小别胜新婚。

  那么,要不然改变再大点。

  他拿起一副黑框眼镜。

  在飞机上看到广告上的男人戴这个还不错,很有居家的氛围。

  “不不不,您的眼睛很漂亮,不要遮住。”设计师再一次拦住了他。

  平日里根本不会做这些事,此刻顾流大少爷也略微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立刻放下了黑框。

  在造型上耗了大量时间,顾流初不希望让季醇等,提前抵达了江景餐厅。

  他在预定的位置上等了数十分钟。

  虽然周围放置了遮挡物,没人看得到他,但顾流初英俊雪白的脸还是微微发红。

  他按住左胸口,心脏跳得很快。

  明明提前预料到了结果,他说出准备好的话,季醇惊喜万分,然后吃完这顿饭,一起在雪中散步。

  可为什么仍是这么紧张。

  花在右手边,戒指在大衣口袋里。

  一切都很完美。

  对,无需紧张。

  可还是……

  顾流初喝了口凉白开,竭力冷静下来。幸好,无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面上却一向习惯不动声色,冷若冰霜,叫人看不出来。

  他抬起腕表,时间缓缓转过了十二点。

  十二点五分。

  司机给他发消息:“抱歉,顾总,路上堵了会儿,我们现在到了,我刚把车停在了停车场,他上去了。”

  顾流初于是起身,理了理衬衣。

  他走到桌子对面去,把待会儿季醇会坐下的那把椅子拉开,又推回去。

  练习完替心上人拉开椅子,他更有底气了点儿。

  “如何成为一个体贴的人夫”这件事他非常陌生,但他学习能力一贯顶尖,他有自信在未来的岁月中,自己能做好。

  不过这个位置被屏风挡住,季醇可能找不到。

  顾流初决定拿着花去外面等。

  其实是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从他出国开始,两人已经有整整四天没见面。

  他拿着花,朝走廊那边走去。

  刚走过去,便见电梯开了,季醇拍了拍身上的雪,把外套递给侍应生,跑了进来。

  少年栗色头发上全是小的雪花。

  怎么没带伞?

  顾流初加快步伐朝季醇走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季醇视线在他身上扫了眼,眼底似乎闪过一抹惊艳。

  但下一秒,直接和他擦肩而过。

  “……”

  顾流初莫名其妙地转身回头。

  季醇匆匆跑进去,跑向了另一个黑头发、和他体型相当的男人。

  顾流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