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醇上午有几节选修课, 许是他最近出现在学校的时间变多,不再像之前忙着打工那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刚坐下就有人来找他要微信。

  季醇自然是含泪拒绝。

  虽然他和金主爸爸只是协议结婚, 莫得感情, 但毕竟有那一纸证书在, 这种情况下, 他再接触其他的女生,岂不是祸害人家?

  想到这里, 季醇稍微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未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到时候即便离婚了,也是个不受欢迎的离异男。

  他和男人结过婚,正常女孩子会嫌弃他的吧?

  而再找个男人一起生活也不可能,他不歧视同性恋,可确实对男人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生活不易。

  唉,为了生存,人总得牺牲点什么。

  至少妈妈的医药费有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季醇托着下巴,冥思苦想了一下孤独终老的前景,觉得也就那样, 没什么好怕的, 便兴冲冲地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继续做起笔记来。

  “季醇?”刚下课,一个短发女生抱着书坐了过来:“我哥说你在这所学校, 我还纳闷儿怎么开学这么久一直没见过你。”

  见季醇一脸懵逼, 对方怒道:“这才一年多, 你就不记得我了?高中时你还去过我家,我是乔佳佳!”

  “哦哦, 佳佳,是你。”季醇顿时有点尴尬。

  季醇高中有几个好朋友,其中有一个玩得特别好的发小叫乔俞,他妈生病的时候,乔俞还带头为他捐过款。只不过乔俞成绩不太好,上了一所二本大学,去了别的城市,两人现在就只能在微信上联系了。

  乔佳佳是乔俞的妹妹,以前在乔俞家里见过的。他当然记得,但就是不认得脸。

  季醇挠了挠头,试图替自己挽尊:“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是长头发?”

  乔佳佳木着脸:“……我一直是短头发,你这脸盲症没救了。”

  季醇:“……”

  突然在大学里见到以前的熟人,季醇生出一种亲人般的感觉,乔佳佳也一样,她刚上大一,在学校里还没交到什么朋友。

  互相问了一下对方父母的情况,得知季醇母亲现在有钱治疗了,乔佳佳也安心很多,道:“加个微信吧哥,以后方便联系。”

  “行。”季醇掏出手机。

  加完联系方式,下节课的铃声就响了,两人没有时间多叙旧,去了不同的教室上课。

  上完一上午的课,季醇看了一下手机,见金主爸爸没有发来什么指令,便没有打车去顾氏大楼,在食堂吃了个饭直接回宿舍午休。

  他很久没回宿舍,突然回来,宿舍其他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由于上次在商场亲眼目睹的事情,王长东对季醇有点捉摸不透,一时之间也不敢像之前那样有意无意嘲讽几句。

  随着季醇的推门进来,宿舍里陷入了迷之寂静。

  安静点好,刚好方便午休。

  季醇爬到上铺去,倒头就睡。

  但还没睡一会儿,就听到了隔壁宿舍的笑闹声。

  “真的假的,这可是顾氏的酒会,你男朋友邀请你去了?”

  “可不是吗?给你们看看邀请函。”这是夏霖得意的声音。

  “草,一个邀请函都镶金边的!”

  大约是知道季醇今天中午回来午休,隔壁宿舍一边说话,一边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狂敲墙壁。

  宿舍墙壁本就不太隔音,何况他敲的还是季醇面朝着睡的那面墙。

  笃笃笃地震得墙壁的粉尘都落到了季醇脑门上。

  季醇抹了把栗色头发上的灰,盘腿坐起来:“……”拳头硬了。

  为了让他听到也实在太大费周章了吧。

  小学生季龙都没这么烦人。

  季醇从床上跳下来,穿上外套匆匆下了楼。隔壁听见宿舍门开关的声音,知道他走了,夸张的吹捧声一下子小了起来。

  夏霖有点儿坐在转椅上吃辣条,有点意犹未尽。

  这就被气走了?有没有一点儿战斗力?

  万万没想到十几分钟后,季醇又回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下去一趟做什么,但隔壁宿舍的笑闹声顿时又大了起来。

  季醇再次爬上床,把买来的东西贴着墙壁。

  由于他拉着床帘,王长东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这头夏霖和他的室友吵了一整个午休,感觉达到了把季醇气死的目的,这才砸吧砸吧嘴巴停了下来。

  午休时间差不多结束。

  听到外面人来人往人流量变多之后,季醇面无表情地出门,把自己买来的两样东西开关打开,放在隔壁寝室门口。

  然后背着书包,拔腿狂奔。

  夏霖听见门口好像有什么动静,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门外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他自己的狂笑声“当gay真爽啊,交到一个有钱男朋友,瞬间可以平步青云!”

  正要去上课的大二学生都惊呆了,纷纷朝他寝室门口看来。

  那里放着一只录音机和一个黄色的大喇叭。

  正循环播放。

  夏霖气急败坏地滚下床,冲过去把喇叭关掉。

  在他手忙脚乱的这几秒钟功夫,门外的视线全都惊愕地扎在了他身上。

  夏霖:“……”妈的。

  夏霖脸色煞白地关上门,退了回来,浑身气得发抖。

  他的三个室友想笑又不敢,不约而同地将脸转向桌子,憋笑得很辛苦。

  夏霖:“……”

  这头季醇背着书包哼着歌,心情舒爽地踢飞林荫道上的一颗小石头,打算去校外找个奶茶店坐会儿,就接到了周凌的电话。

  “我也要去?”

  顾流初的心脏病在接触到季醇的时候会有所缓解,虽然随行的有保镖,不至于出现什么紧急情况,但把季醇带着,有备无患。

  而且顾流初不知道怎么想的,让他把季醇带过去吃吃喝喝。

  当然,在电话里,周凌不会对季醇解释那么多。

  他道:“对,你发个地址给我,傍晚会有人来接你去成衣店,会给你安排一身出席的衣服。”

  季醇还没去过酒会那种高档场所呢,他就怕自己拉低了金主爸爸的档次。

  但既然是金主爸爸让他去的,他哪儿还能有什么异议?

  周凌问:“怎么,你有自己的事情吗?”

  “当然没有。”季醇眼睛很亮,握拳道:“即便有,也力排万难为金主爸爸取消!”

  周凌听了,浅浅吸了口气。

  不知道的人只以为季醇在狗腿,但像他这种知道内情的人,完全能get到季醇的恋爱脑。

  能和顾少相处的机会变多,还能公开露面,季醇的心情能不好吗?

  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离异中年男人,周凌还没见过这么热情洋溢的追逐,他简直有点被吓到了,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叮嘱了几句以后,赶紧挂断了这通电话。

  季醇被带去成衣店选了一套西装,虽然他没见识,但这面料光摸一摸就知道价值不菲,袖口镶嵌着精致的袖扣,做工精良的裤子包裹着他的大腿,显得他比例极好。

  趁着外国籍的店员没在看他,季醇偷偷瞄了一眼落地镜里的自己,他的栗色碎发竟然也有几分外国小王子的味道了。

  果然人靠衣装。

  店员还给他戴上了戒指,要戴耳钻的时候,季醇实在不适应,店员这才作罢。

  好好的大老爷们儿带什么耳钻,他又不是受。

  这家店应该是顾流初的私人店,只为顾大少爷一个人服务,店里立着的假人模特儿也是按照顾流初的身材来的。

  季醇的狗狗眼轱辘轱辘地转,假装漫不经心地经过,走到假人身边时飞快地探头瞟了一眼旁边的尺寸数据——身高那一栏居然是一米九!

  季醇平时对外报一米八三,但实际上他赤脚身高只有一米八二。

  这样一看竟然足足比顾大少爷矮了八厘米!怪不得平时感觉顾流初什么都比他大一号。

  平时也就算了,这种正式场合,作为矮子攻出门总感觉有点丢人。

  毕竟他看的那些BL小说里攻都比受高。

  季醇忍不住用不是很好的英文对店员说:“有没有增高鞋垫?”

  店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季醇难为情地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傍晚,车子停在成衣店外,季醇走出来的时候,顾流初漫不经心地合上手中文件,往窗外看了一眼。

  周凌道:“这身白色西装还挺适合他。”

  少年长得元气,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穿西装半点不显成熟,反而在碎钻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少年气。

  虽然不是很想给出嘉奖,以免季醇的尾巴翘得太高,但顾流初也不得不承认周凌说的是对的。

  就是走路姿势有点怪。

  顾流初戴着墨镜,看不太清楚季醇到底怎么回事,直到季醇上车来后把裤腿一抻,才发现季醇脚上皮鞋都快垫成了恨天高。

  他:“……”

  “你怎么回事?”顾流初黑着脸道:“脱掉。”

  季醇:“你不觉得我站在你身边身高矮了点儿吗?”

  平时他对自己的身高都很自信,即便进校篮球队也够了,就是在顾大少爷面前很自卑。

  作为过来人周凌再了解不过,一个男人喜欢一个人的表现之一就是心思变重了,总想着外形相匹配。

  他开着车,忍不住从后视镜中悄悄看了顾流初一眼。

  每天被在线吃瓜,顾流初整个人都很阴郁,他抬眸冷笑一下,道:“你再看?”

  周凌脊背寒毛竖起,连忙把视线收了回去。

  季醇不太情愿,悄悄地把脚往车门边缩,弱弱地问:“可以不脱吗?”

  顾流初:“可以。”

  季醇刚要欣喜,就听顾流初冷冷道:“那就锯掉你的腿。”

  季醇:“……”

  那还是脱掉吧。

  季醇一边慢吞吞的把增高鞋垫从鞋子里抽了出来,一边瞟了顾流初一眼。

  怎么这么小气,见不得自己比他高?还是说他的性取向就是矮子攻?

  还真是古怪。

  顾流初:“……”

  时常觉得这小子有很多奇怪的眼神难以解读。

  青之山庄在半山腰上,是一个葡萄酒庄园。

  季醇跟着顾流初抵达时已经傍晚,但半山腰灯火通明,各界名流的豪车排起了长龙,金钱的气息十分浓厚。

  由于顾流初的车子出现后一贯会造成拥堵,因此距离山庄后他的私人通道还有百来米的距离时,就先把季醇放下了车。

  季醇完全不介意,甚至有点兴奋,他还没来过这种地方。

  他拿着邀请函进入酒会时,顾大少爷已经被人群包围,成为了中心。

  季醇更加快乐,立刻像没了家长管束一样,拿了杯葡萄酒,在草坪上到处晃悠,品尝糕点。

  顾老爷子的车子很快也抵达。

  老爷子拄着拐杖从车子上一下来,便看见了季醇那头显眼的栗色短发在场内晃来晃去,老爷子好不容易调理好的心态差点当场崩盘。

  “这什么场合顾流初居然把他也带来?这小子到底给我孙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秘书在旁边给他顺气:“现在还是不要逆着顾少的心情比较好,您忍忍吧,就当没看见。”

  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往脑门上冲的血液,从季醇身边走过去。

  季醇一回头对上老爷子的视线,他膝盖微微一弯。

  老爷子眼角一抽,下意识一退,脚步都麻利了起来,飞快地从季醇身边绕了过去。

  季醇:“……”

  白头发、拄拐杖,应该是顾老爷子吧。

  想什么呢这位老爷子,自己又不是次次都要把他抱起来。

  自己只是弯腰捡一下掉在地上的邀请函而已。

  上次听方城和郑总说酒会,季醇还不知道是什么酒会,此时倒是知道了。

  某种程度上应该算是顾逸止的悼念酒会。

  但由于顾逸止和顾流初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放顾逸止的照片会让顾流初这个活人显得十分奇怪,所以整个山庄并没有什么顾逸止的相关痕迹。

  这些都是季醇在酒会上到处溜达,听来的一些八卦。

  季醇对金主爸爸的过往其实不是很了解,毕竟顾家非常神秘,有些东西是在新闻上查不到的。

  这些豪门内部人员知道的可能比他还多。

  抱着几分对顾大少爷的探索欲,季醇拿着酒杯专往说悄悄话的地方钻。

  他走进山庄里面,在二楼的一个草坪阳台处,听到两个抽烟的男人似乎在谈论什么。

  “方总不知道怎么想的,也敢鸡蛋碰石头。”

  他们似乎是在谈论方城,季醇没什么兴趣,转身要走,便听另外一人道:“顾流初连自己的亲生哥哥都敢下手,难道还会对他手下留情不成?我看他这次悬喽。”

  什么鬼?

  顾逸止不是车祸去世的吗?他还在金主爸爸的保险箱里看到了那条新闻。

  关键金主爸爸什么事?

  那两个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只有只言片语随着风落到了季醇耳朵里。

  是一些破碎的词汇。

  “生日”、“两辆车子”、“卡车司机”、“心狠手辣”。

  接下来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在谈论什么非常私密的事情一般,完全听不到了。

  这些词汇组合起来,也猜不出他们口中的那场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证据吗这两人?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金主爸爸又是替自己母亲转移病房,又是安排专家的,自己扇他巴掌,他也没宰了自己,发烧起来格外脆弱,长得还好看,这种总裁受能是什么坏人?

  顶多脾气差了点而已。

  季醇无名火起,绕着草坪走了一圈,发现角落里有一根水管。

  他面无表情地拧开水龙头,拿起水管,走到角落里,对着两人就是一顿冲。

  冷水忽然从天而降,那两人一瞬间被浇成了落汤鸡,身上西装湿透,烟也灭了。

  两人吓了一跳,怒骂出声:“谁干的?”

  季醇在他们看过来之前,丢下水管,迅速溜了。

  尽管把那两人浇了一通,但季醇还是有些郁闷。

  他回想起那天清晨顾流初爷爷骂顾流初的话。

  ——“要是你哥还在,你以为轮得到你?”

  当时不太明白什么意思,现在回想起来,心头猛然有几分不舒服。

  假如这些人认为顾流初哥哥的死和他有关的话,顾流初的爷爷是否也有一瞬间那么怀疑过。

  有时候不必做出什么行为,怀疑本身就是颗尖锐的种子,足够伤人。

  季醇继续溜达的心思也没有了,他拿着酒杯往内场走,打算直接去顾流初给自己安排的房间待着,等周凌应酬完带自己下山。

  门口夏霖得意洋洋地跟着顾长黎走进来,突然见季醇的身影一晃而过,还穿着剪裁精致的西装。

  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季醇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夏霖立刻追过去,却被内场门口的保镖拦住。

  保镖道:“抱歉,没有VIP邀请函的只能呆在外场。”

  夏霖看向顾长黎,顾长黎道:“你想什么呢,我拿到的只有普通邀请函。”

  夏霖:“……”那这样岂不是连传说中的顾大少爷的面都见不到?

  虽然有点不高兴,但夏霖也没说什么,在外场拍拍照也可以发在社交平台上炫耀很久了。

  结果他拍照的时候两个保镖又过来拦:“对不起,这里不能拍照。”

  说完看了顾长黎一眼,似乎是在想这是顾家的哪个亲戚,怎么带来的男伴一点规矩都不懂。

  顾长黎:“……”

  后悔带这人来了,净给他惹事。

  季醇进了二楼的VIP房间坐着,在脑子里思索方才那两人说的话,其中有一句是什么“生日是忌日”,他也不知道自己听错了没有,什么意思?

  是顾流初的哥哥死在了生日当天吗?

  那岂不是也是金主爸爸的生日?

  他看了眼时间,今天是九月二十四。

  难不成就是今天?

  他起身从窗户那儿往下看了会儿,下面灯火璀璨,觥筹交错,周凌似乎刚应酬完一波,站在角落里喝酒。

  见周凌这会儿没事,季醇给他发短信:“周哥,顾少平时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手机振动一下,一打开发现是季醇的短信,周凌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真要主动出击啊?

  周凌有一种见证顾流初被小变态穷追不舍的荒诞感。

  告诉季醇吧,得罪顾流初;不告诉季醇吧,得罪季醇他总觉得他也没什么好下场。

  毕竟近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不是哪个正常人能做得到的,光是故意把年少时的旧物带到公寓去,刻意让顾流初看见,之后还一直装作若无其事,这心性和演技就非同常人。

  他觉得这小变态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

  周凌纠结了一会儿:“这山庄是顾家的,以前顾少小时候来度过假,他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不过山脚下有一家糕点他还挺喜欢的。”

  还是选择得罪顾流初吧。

  毕竟得罪顾流初,顶多被辞职。

  可得罪季醇,季醇可是会四年磨一剑。

  季醇没想到周凌这么好说话,早知道平时有事全都找他了。

  就是他收到自己的短信,那么惊吓干什么?

  自己这么纯良无害。

  季醇收起手机,从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已经全黑了,夜色沉沉的,总觉得待会儿可能会下雨。

  要不然不去了吧。

  就算今天是金主爸爸生日,就算并没有人给金主爸爸庆生,就算金主爸爸有点可怜,可这差事也没必要落在他身上啊!

  他又不真的是金主爸爸的好儿子!

  有时候工作适当划水也不会被发现的。

  季醇推开窗,一阵冷风吹来。

  好冷,实在不想去啊。

  他迅速关上了窗,果断地拿了条毛毯在沙发上坐下来。

  算了不去了,随便在宴会上拿点小蛋糕应付一下吧。

  但没一会儿,他便坐得有点如坐针毡的。

  可他是个1。

  他看的那些BL小说里全都是攻宠受,几乎没有他这么懒这么软饭的攻!

  季醇叹了口气,还是披着毛毯,拎着伞下楼了。

  就当是他弄脏金主爸爸的睡衣,把胶水弄到金主爸爸的胸膛上的补偿吧。

  周凌刚发完短信,便接到了顾流初的电话,他知道今天的重场戏来了,火速带着几个保镖,前往了峰顶。

  山顶上夜风呜咽,夜色中有几分诡谲。

  顾流初带着人站在蹦极台那里,慢吞吞地系着安全带。

  郑总蹲在他身边,抱住一个保镖的腿,小心翼翼地往下一看,差点没吓昏过去。

  蹦极台伸出去十几米远,钢铁架子在黑夜中一片冰凉,原本早就停止服务的设施,竟因为顾流初的一个电话而重新启动,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还没开始跳,只站在这里,便已经有了强烈的失重感。

  这么深的夜,根本看不清楚山谷在哪里。

  他知道下面是一片湖,但是根本看不见湖。

  “要,要不算了吧。”郑总声音发抖。

  “别啊,来都来了,不尝试一下怎么能让郑总尽兴?”顾流初扯起嘴角道:“蹦极姿势刚才给你讲过了,双腿并拢,两臂伸开,整个过程就是一瞬间的事。不要害怕,你上门振振有词的时候不是胆子挺大嘛?”

  郑总冷汗涔涔:“我,可我……”

  话还没说完,被顾流初一脚踹了下去。

  山谷之中顿时回荡着郑总的尖叫。

  被郑总抱着大腿的保镖都吓了一跳,肾上激素狂飙。

  周凌迅速走了过去,对顾流初耳语了两句。

  蹦极也就是一刹那的事情,一分钟之后郑总被拉了上来,铁架台高悬的灯光下,他面色苍白,裤子隐约都湿了一点。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蹦完了。如果这一次能试出顾流初到底有没有心脏病,他也算没白冒险。

  “轮,轮到您了。”郑总虚弱地说。

  顾流初:“谁说我要跳了。”

  郑总:?

  你妈的。

  顾流初俯身在他耳边道:“你儿子还在国外上学,如果我没记错,是我以前上过的那所学校。”

  郑总惊愕抬头。

  竟然拿家人的威胁他,卑鄙!

  果然是对亲哥哥下手的人。

  那些谣言原本他还不信,可此时看着眼前冰冷的年轻男人,他却信了几分。

  “你确定要被方城当枪使吗”顾流初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有没有想过,和方城合作,最后即便能从我这里有所获利,你又能斗得过他吗?”

  郑总眼皮跳了跳。

  “与其从我这里撕下来肉,再和他分。”顾流初语气放缓:“不如我直接给你。”

  “我这里有本来属于方家的一些记名股份,不多,但随时可以转到你名下。”

  郑总咽了咽口水。

  顾流初说得很对,他跟着方城,到最后即便是将顾流初拉下马,也分不到多少好处,方城那人又比顾流初好到哪里去?

  当然,现在最关键的情况是,他也斗不过顾流初啊。

  不如这会儿倒戈。

  “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

  “我,”郑总生怕他反悔,连忙道,“我考虑好了!”

  顾流初视线从他脸上扫过,倒像是意料之中似的,半点也不惊奇,从周凌手中接过外套,转身便走。

  “那么今晚从峰顶下去,你知道该怎么说。”

  郑总看着他背影,气得牙痒痒。

  ……

  顾流初下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些未消的冷厉,他无意迎接一群人的恭维,直接穿过人群和阑珊的灯光去了二楼,却发现季醇已经不在了。

  山上逐渐下了些小雨,眼看着到深夜便会下大,不知道这小子又跑到了哪里去。

  周凌见状,连忙把电话给季醇打过去,拨了两遍却全都没通,山上信号本来就差。

  眼见顾流初越来越不耐烦,他一拍脑袋,道:“他好像给您买蛋糕去了。”

  顾流初怔了一下:“买那玩意儿做什么?”

  今天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不知道。”周凌摇头:“他就是问我您爱吃什么。”

  由于人生的前二十三年里完全没有处理过这样的情况,顾流初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这小子乱跑,还是该有什么反应。

  他问:“那家蛋糕店在山脚下,他怎么过去的?”

  少年又没有驾照。

  周凌匆匆打电话给山庄的负责人,过了会儿,带着负责人面面相觑地过来,说:“他借了一辆山庄工作人员的自行车。”

  顾流初:“……”

  倒也符合这小子脑子不正常的风格。

  山上道路不止一条,顾流初抓起车钥匙朝私人通道走,道:“你带人去别的路找,我开车走主干道。”

  季醇按照周凌给他的地址,猛踩了一个小时自行车到那家蛋糕店去,却发现已经搬家了,门口贴着转让的字条。

  他:“……”

  他风中凌乱,简直怀疑周凌在害他。

  问了周围几家店,才问出来了新地址,距离这里也不远,就是要绕过半个湖,去另一边。

  本来从山上直接过去的话可能会更快,但自己现在已经绕了远路。

  季醇在直接打道回去和继续骑自行车去新地址之间左右摇摆了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去新地址。

  主要是为了做攻的尊严。

  季醇倔强地想。

  哪有小说里的攻给受买蛋糕,买一半发现买不到就灰溜溜地回去了的?!

  不过他有所准备,他在便利店里买了雨衣和一个便携车顶,安装在自行车上,这才往新地址蹬。

  季醇也不是什么傻子,他看了天气预报,算好了时间,本来如果不绕路的话,时间可能刚刚好,能赶到雨降落之前回去。

  但现在……

  他在凄风苦雨里苦逼地往山顶蹬着自行车,买到的蛋糕打了个死结挂在他的脖子上,风雨迷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栗色卷毛全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整个人的形象和网络上那张背着垃圾的萨摩耶没什么区别。

  妈妈,当一个好攻好难。

  季醇要哭了。

  正在他靠着右边道路,往上踩着自行车的时候,远处一辆黑色的车子缓缓朝他驶来。

  两盏车前灯穿过雨水溅起的雾气,照亮他的脸。

  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现在好像还没到宴会结束的时间,怎么会有车提前下来?

  好像有人不给金主爸爸面子。季醇苦中作乐地想。

  他正要一鼓作气和这辆车子擦肩而过,车子忽然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季醇瞅了眼车牌号,不认识。

  这附近没人,总不会是要把他拖上去噶腰子的吧。

  季醇莫名有点紧张,踩自行车的动作顿时更加的慌张,一口气飙出十几米远。

  车内的顾流初:“……”

  季醇刚把那辆车甩到身后,却见那辆车正快速往后倒车,又一次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这次不等他有所动作,车窗降下,露出了顾流初那张冷冰冰的脸。车灯的映照下,顾流初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光线里。

  季醇踩住刹车,惊愕了一下。

  金主爸爸不会是来找他的吧?

  顾流初视线落在他身上,定了一会儿,道:“上车。”

  车前灯在闪烁,深夜,四下无人,除了风雨声便是静谧。

  季醇有点儿受宠若惊,生怕雨声太大顾流初听不见,大声问:“爸爸,你确定我能上车?我身上全都是水。”

  顾大少爷的洁癖那么严重,怕不是等他上了车就会把他掐死。

  顾流初怒道:“少废话。”

  季醇麻溜地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座的门,滚上车了,他看了眼被他放在路边的自行车,道:“我的车怎么办?”

  “那也叫车?”顾流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用两条腿走上去都比你快。”

  季醇大为震撼:“你和自行车比过?”

  顾流初:“……”

  车子缓缓往山下开,顾流初扔过去一块毛巾,便不再说话了。

  季醇脱掉雨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努力忍住不在顾流初的车上打喷。

  顾流初瞥了一眼,视线落在季醇脖子上系着的蛋糕上,蛋糕倒是被保护得很好,包装袋外面又套了两层塑料袋,完全没有进水。

  只是袋子一直挂在脖子上,少年后脖颈都被勒得微微发红。

  “买蛋糕给我干什么?”顾流初神色有些不自然。

  季醇把袋子解下来,放在膝盖上,坦率地道:“我听别人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谁说的?”顾流初莫名其妙:“今天不是。”

  季醇:“?”

  那两个人不是在说什么生日忌日之类的吗?

  季醇把那两个人的话掐头去尾复述了一遍,当然,会让顾流初难受的他就没说了。

  顾流初无言半天,才道:“他们说的应该是股票,晟日科技的股票。”

  季醇:“……”

  季醇脸“唰”地便红了,简直想撞墙,早知如此,他费那么大劲跑下来买蛋糕干什么啊。

  还有比他更没逼格的攻吗?

  什么事都没干成,还被取笑一通。

  他默默地扭过头,将脑袋抵着玻璃窗,抠着窗子,试图看看玻璃窗上面有没有洞能让他钻进去。

  车内空气一时静下来。

  顾流初从后视镜中看了少年湿漉漉的脑袋一眼,心中五味杂陈,像是幽暗的湖水被搅弄一番后无法静下来,迷惘又烦乱。

  尽管是一场误会,但活了二十三年,下过无数场大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冒雨为他买生日蛋糕。

  其实别说是冒着雨了,以前就算晴天,他的父母也没特意为他过过生日,因为他的生日永远是和顾逸止一起过,而顾逸止永远比他这个性格阴郁的、说话刻薄的讨人喜欢。

  不只是这些,特意为他炖的汤、在他生病后不辞辛劳地照顾、知道他心脏病后也无半点嫌弃反而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一边,也全都是头一回。

  对他而言全都是极为陌生的感受。

  他幼年住在医院的时候便想过,有朝一日会不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

  只是随着长大,这份不该有的脆弱完全被他冷漠地舍弃。

  毕竟那是弱者才会有的东西。

  当他不需要了,没想到这个人真的出现了。

  原本对于季醇一些下流的思想、痴汉的行为、这份变态的感情,他无比嫌弃甚至是厌恶。

  可逐渐发现那些只是表象。

  藏在表象之下的是一份热烈直率的真心后,他却无措起来。

  由厌到怒,由怒到恼,由恼到惊。

  甚至产生了些许歉疚之意。

  如此认真、厚重的感情,他自认承受不起。

  他必须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季醇日记里那些思想越来越不正常之前,遏制住少年汹涌的感情。

  “我有话要对你说。”顾流初开着车,忽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