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在热水里泡了太久的缘故,兰笙只觉全身浑然一热,眼睛盯着手机上那两行字,却迷离目眩,就连心脏也咚咚地打起鼓来。

  他浑身赤红一片,忽地抓紧了浴池边沿,猛地站起又踉跄了两步,险些又栽倒进池子里。

  这地方水气太热,兰笙闷得慌,急忙批了件浴袍出来,靠在卧室墙边大口喘了两口新鲜空气。

  但室内的暖气也还是让兰笙觉得热,于是扭开卧室门锁,想去厨房接些凉水喝。

  大概是听到这边的动静,谢逢歌从书房里出来,迎头和兰笙视线对上。

  两人皆是心下一悸。

  兰笙下意识想躲,可下一秒就被谢逢歌轻轻拍了下脊背。

  “过来。”谢逢歌清凌凌地丢下这句,径直往阳台边去。

  兰笙乖乖跟着到客厅,谢逢歌手上拿了条雪白毛巾,兜头盖在青年水淋淋的发顶,也不多说,抬手给他擦水。

  兰笙也是一团乱麻,坐在沙发上,垂着脑袋看谢逢歌的居家拖鞋,只觉得自己两只脚都无处安放。

  谢逢歌的手掌宽大但细致温柔,动作间,兰笙脑子里千头万绪,终于脑袋往他掌心里抵了抵,还是提起刚刚直播间的事情。

  “刚刚我直播,不小心被水友误会了…”

  “嗯。”

  “他们以为这房子是我家,还以为小笨是我养的小猫,后面那个画……”

  兰笙扣扣手指,话到嘴边又觉得很奇怪。

  谢逢歌抬眸看了眼墙上画作。

  那是幅西方名家的遗作,他刚刚全程围观直播,实则清楚兰笙想问的是什么。

  索性这中间并没什么不好说道的,谢逢歌于是接下话头:“是我小叔拍来的。”

  兰笙抬眸:“嗯?”

  预料到这大概会是一段比较长的对话,谢逢歌在做出解释之前,去取了吹风机来给兰笙吹头发。

  但兰笙毕竟不是真的要谢逢歌给自己当男仆,也不想老被人伺候照顾。当谢逢歌又想继续给他吹头发的时候,他就一把抢过了机子。

  “还是我自己来。”

  兰笙迅速跑回卧室,几分钟后出来,头发吹了个半干。

  这时候,谢逢歌已经在沙发一侧坐下,茶几上摆了两杯温水,还有那幅画,也被取下来放在茶几中央。

  沙发上谢逢歌是一副平静清冷的模样,但双手支在膝上,半个面颊埋在掌心里,是一副极其少见的沉思状。

  兰笙走过去的时候,谢逢歌就抬起来头,眸光温和同兰笙视线交汇了。

  “坐吧。”

  谢逢歌把其中一杯温水移到靠近兰笙的桌面上。

  “哦,谢谢。”

  也不知道是刚刚浴池里【歌笙】的话太有冲击性了,还是谢逢歌现在的样子有点不同寻常的认真,总之兰笙坐在谢逢歌身边还是有点局促不安。

  他感到莫名的心虚,一面觉得大哥说得有道理,一面又觉得如果把别人对自己的好全归结于对方是喜欢自己这件事上,那也有些不该。

  兰笙捧起水杯抿了口,那两瓣因紧张而有些干涸的唇瓣,就又焕发出艳艳生机。

  青年舔唇,开口问:“刚刚你说什么小叔啊?”

  谢逢歌佯装无事,随意提起:“是我父亲的弟弟,这幅画是他送来的。如你所见,其实这幅画本来的价值也没有那么夸张。”

  兰笙被勾起好奇心,情不自禁地目光追随谢逢歌的唇瓣。他一说话,俊朗清逸的下颌也随之张合。

  毫无疑问,不论是处于哪种心情下,谢逢歌的样貌气质,总能夺去兰笙绝大部分的注意力。真是挺霸道的。

  兰笙又喝了一口水,静静听谢逢歌讲话。

  谢逢歌骨节分明的手指又指向那幅安然躺在桌面上的画,平缓讲述道:“和我们过去在任何一家展览馆里看到的画也没什么不同,独特之处也只在大师真迹而已。”

  “我那小叔是个张扬的性子,他爱人是个热衷于研究西方油画的艺术家和学者。早些年他去欧洲出差,恰好被邀请到那场拍卖会,不管不顾,4.2亿把它从其他竞拍者手里抢了来。”

  “……”兰笙下意识咬了下杯口,暗自咂舌,原来水友翻出来的新闻是真的,这画真4.2个亿被拍走了啊。

  是谢逢歌小叔为了哄他爱人开心吗?

  兰笙好奇地看向谢逢歌的眼睛。

  谢逢歌像是读懂他心思,点头:“但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我也从没和你提起过。”

  兰笙不禁又往谢逢歌那边凑了凑,企图在谢逢歌的低缓陈述中,能不遗一字地听清所有内容。

  “我小叔的爱人是个男人。”

  兰笙:“!”

  刚刚还抱着杯子咬杯口的青年,肉眼可见地瞳孔放大,睫毛照下的倒影也摇晃起来。

  但他还是按下几乎溢于言表的惊奇,小声询问:“男人?”

  谢逢歌再次点头:“不错。这桩恋爱并不被我祖母看好,期间,他们做了很多事来证明彼此间真挚的情谊,但始终不能得到长辈的认可。”

  谢逢歌语调很轻,但由着青年男性特有的磁性嗓音,每一个字落到兰笙耳里又异常清晰。

  但很奇异地,谢逢歌说出这些时的感觉,又像是什么信佛的人往寺庙的灵泉里抛掷硬币,以至于兰笙几乎要觉得这些声音里混入了硬币如水的叮铃音。

  谢逢歌是在羡慕么?

  兰笙蹙眉,又抿下一口水。

  谢逢歌视线垂睨下来,温柔注视着身边的青年。

  “这幅画,就是在我小叔和他爱人分开的那一年里,他买下来的。那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有足够的资本为所爱一掷千金。4.2亿是他拼凑了许多资产变现而来。”

  谢逢歌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眸温柔:“那时候我不能理解这一行径,总按照利益的思维去评判他的冲动和不理智。后来我大概明白一点。他将这幅画送给自己的爱人,后来两人得偿所愿终于在一起,那位艺术家先生却不想留着这幅画了,我小叔这才将这画摆在我的客厅里。”

  兰笙有点不解:“为什么后来不要了?这画明明是你小叔很爱他的证明才对。”

  谢逢歌见兰笙眼里光影憧憧,淡淡笑了下。

  “也许是爱得深了,多看这幅画一眼,就想起对方曾为自己所受的苦难、背负的责任,所以曾经支撑着他勇敢走下去的信物,也让他感到哀伤了。”

  兰笙若有所思。说实话他阅读理解能力其实很好,但遇到这种感情问题,有时候真的不能一下子明白过来。

  但确确实实,他从谢逢歌的叙述中,感受到了这份温暖的爱意。

  见兰笙愣怔,谢逢歌也就话题一转,提起:“我有和你提起过我祖母身体不太好,对于生命也总抱有消极的态度。”

  “嗯嗯对,我记得你说过。她不愿意拍照,怕以后自己走了,让你看见照片伤心,对不对?”

  “是。”

  “身体不好是因为你小叔取向的原因,争吵太多了吗?”

  兰笙差不多能拼凑出这件故事的原委,同性的取向大多是不能得到社会的认可的,这件事兰笙一直清楚地知道。

  在演艺界,同性取向的艺人也总比寻常艺人,多几层花边色彩。

  但这也不能全怪大众的偏见,他朋友多,也对同性乱i交、不顾人伦的种种行径有所耳闻,现实中“男同”几乎就是“□□”、“脏”的首要聚集群体。

  但这种乱i交的群体里,大概是被欲占据了大部分吧?倘若是先有爱,还会这样混乱吗?

  兰笙抿唇,膝盖安慰地贴贴谢逢歌的膝盖,说:“其实如果你小叔和他爱人,两个人是真心喜欢的话,就不用顾及那么多,两个人相亲相爱是很美好的事情,也不伤害任何人。”

  青年顿了一下,毕竟没谈过恋爱,讲起来爱情之类的话题,就难免卡壳。

  他往谢逢歌眸中看了眼,这才惊心地发现,谢逢歌眸色温柔宁静,竟一直停驻在自己脸上,好像一眼都不曾挪开。

  “我的意思是说……”兰笙耳根发热地揉了把脸,不敢多看谢逢歌一眼,视线落到那幅画上。

  青年重新组织语言,启唇:“我是说……”

  在明知道谢逢歌灼人的注视中,他几乎是要六神无主了,手指不停地在膝盖上小幅度敲击。

  最终,兰笙还是重新去看谢逢歌的眼睛,告诉他:“我们又不是做什么坏事,只是喜欢性别相同的人,有什么不行的呢?”

  谢逢歌一愣。

  兰笙见他一愣,心脏都倏忽停摆。

  谢逢歌垂眸看下来的眸光太热,他憋着气,不知怎么竟然紧张得不敢呼吸。

  终于,漫长的两秒后,谢逢歌压抑着颤声问他:“你可以接受同性的追求?”

  兰笙更热了。

  客厅里什么声音都没有。胸腔里狂乱的心跳却几乎是震耳欲聋地在兰笙脑海里叫嚣。

  兰笙真是不敢看谢逢歌了。

  索性真的自暴自弃撇过头去,而后瓮声瓮气回了句:“应该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