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十一月,太尉张晗颁行《广取贤良令》。又五日,公布《以才取士令》。

  前者无甚稀奇,内容无非是求贤若渴、礼贤下士云云;后者却以极短的时间在晋阳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不拘年龄男女,不限身份户籍……只要你通过了州府举办的考试,你就能获得对等的职位。

  对大汉的士人来说,考试取才本身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早在顺帝的阳嘉元年,当时的尚书令左雄就已经提出了类似的想法——让岁举的孝廉参加朝廷举办的考试,“儒生考以儒家经典,文吏试以奏章律令。”

  但是,左雄所倡导的考试只有被举荐的孝廉能参加,张晗将举办的考试却人人皆能参加。

  此政令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气愤,有人质疑,有人反对。

  寒门士子不用再受限于察举制,有了新的出仕途径,自是欢欣鼓舞、全力支持。

  相比之下,世家子弟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他们兢兢业业地营造名望,就是为了能得到公卿的举荐,从而走入仕途。

  如今却让他们亲自下场,去与那些寒微之人考试竞争?真是荒谬!

  然而他们发完牢骚之后,却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参加考试。无他,实在是张晗给的太多了。

  一个治中两个从事,谁要是能在这场考试中胜出,就相当于走进了张晗幕府的权力中心。

  “彦云兄,我们真的要去参加考试吗?”

  王昶亦步亦趋地跟在王凌身后,有些犹豫地问道。

  “自然。”王凌笑着回道。

  “文舒有何忧虑?”

  王昶嗫喏道:“你我二人的身份似乎都有些特殊……”

  他出身被张晗抄没的晋阳王氏,而王凌是已故司徒王允的侄儿。世人皆知,张晗与王允政见不和,关系恶劣。

  王凌默契地领会到了他的未尽之意,勾勾唇角回道:“太尉所印发的政令白纸黑字地写着:士子不拘身份,只要持名籍,皆可报考。”

  “况且,太尉乃高洁之士,想来不会因为父辈恩怨就弃用我们。”

  王昶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考场的鼓声适时响起。

  “走吧文舒,考试就要开始了。何必再纠结这些无用之事?”

  王昶点了点头,继续跟着王凌往里走。

  士子们也都三三两两地走进考场,各自落座。他们的衣着不一,容貌各异,脸上却是清一色的兴奋与期待。

  在众人跃跃欲试的神情中,第二通鼓声缓缓响起。

  身着吏服的书佐将写着考题的蔡侯纸依次下发。

  士子们满怀期待地打开考题,却发现其上的经义内容少得可怜,通篇都是律法、历法、策论,术数……

  当即便有人愤而起身,指责出卷之人有违圣贤教诲。可惜他话还没说完,披坚执锐的甲士就已经上前将其拖走。

  其余有怨言之人看着凶神恶煞的甲士,全都战战兢兢地闭上了嘴,不敢再继续生事。

  执事官庄严的声音回荡在考场的每一个角落,“舞弊者、生事者、喧闹者,俱除名下狱。”

  张晗稳坐高台,亲自在现场监考。他看着底下那些奋笔疾书的士子,感同身受地想起了自己上辈子在军校考文史的场景……

  啧,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主公,你待会儿该不会还想拉着琰批阅考卷吧。”出卷人蔡琰的声音幽幽响起。

  张晗闻言笑嘻嘻地看向她,“昭姬,义不容辞啊。”考卷的律法、历法等题有固定答案,可放心地交给信得过的书佐批阅。

  策论却是不能就这样草草了事的。只有本身便拥有高深见识的人,才能辨别出思想的高低。

  “主公,恕难从命啊。”

  张晗眯着眼睛凑过去,挤眉弄眼地低声道:“这事忙完之后,我让昭姬休沐两天。”

  蔡琰的眼睛极快地亮了起来,然后又迅速地黯淡下去,恹恹道:“主公,这话琰已经听腻了。”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片刻,说道:“等您什么时候将我那一月又八天的休沐兑现了,再与琰说这话吧。”

  张晗深觉受辱,怎么能不相信她说的话!

  “绝无虚言,我之后让奉孝顶你的班,你就可以休沐了。”

  远在官署的郭嘉忽然打了个喷嚏。

  “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蔡琰与张晗对视一眼,然后飞快地与她击了个掌,“成交。”至于同僚郭嘉的死活,与她蔡琰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一通鼓声悠悠响起。

  士子们或遗憾,或得意,抑或懊悔地离开了考场。先前的书佐再次下场,有条不紊地将众人的考卷收集到一起。

  张晗与蔡琰立马带着一众书佐批改。

  这些考卷批阅起来其实挺简单的,毕竟大多数士子都醉心于经史,将律法、历法、术数等斥为小道,对此不屑一顾。

  精通庶务的考生廖若晨星,极大部分考卷都空了一大片。

  “琰如今才明白主公的顾虑啊。”蔡琰忍不住叹息一声。如今的她,方才真正明白张晗先前为何会提出这样奇怪的出卷要求。

  张晗冷冷道:“我要的是能经世致用的真人才,可不是整日只知谈经论史、吟诗作赋的清谈客。”

  忽然,她惊喜万分地笑起来,“昭姬你看,这份策论写得颇有见地。”

  *

  天色渐暗。

  张晗在月光的照耀下,慢悠悠地回了州府。出人意料的是,含章阁内竟还亮着灯火。

  今日只有郭嘉在州府内,难道他还没离开?

  张晗轻轻地推开房门。

  暖黄色的烛火缓缓燃烧,平白让这间屋子添了几分温馨之色。

  “奉孝?”

  无人应答。张晗放轻了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入室内,这才发现郭嘉已经枕着书案上的竹简入睡。

  张晗纠结了片刻,还是没将他惊醒,转而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轻轻地披到郭嘉身上。

  做完这些后,张晗便准备转身离开。

  一只手忽然拽住了她的衣袖。

  “主公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