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有虎视眈眈的北部鲜卑,内有敌我难辨的羌氐各部,凉州这块边境之地,可谓是常年充斥着战火与争端。

  为了在这块纷乱之地生存下去,人们不得不习兵修武,以保全自身。即便是妇女,亦要载戟操矛、挟弓负矢,为保全家园而战。

  这也注定凉州女子不同于中原女子。

  她们不温婉、不恭顺,不需要受中原礼教的束缚,具有最自然而野性的美。

  换句话说,她们身上具有无限的生机。

  所以张晗才会将凉州选为女兵的起源之地。

  这绝不是一个心血来潮的决定。

  她已经为此筹谋了许久。

  “张玄英听令。”

  “属下在。”

  “自即日起,建制女营。以你为女营统领。”

  玄英单膝跪地,抱拳领命,肃然道:“必不辱命。”

  面色从容,身姿挺拔,她已经完全褪去了属于少女的青涩,逐渐成长为一位沉稳可靠的青年。

  但张晗还是从她身上发现了一点儿不易觉察的忐忑,温言宽慰道:“女营乃本朝未有之先例,你会为此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我既然将它交给了你,便足以说明你有能力完成此事。所以玄英,不必忧虑啊。”

  如沐春风般的话语,轻柔地拂去了心头的不安与惶惑。玄英粲然微笑,郑重回道:“属下必定尽忠竭力,不负主公所望。”

  张晗亦回之一笑,“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此事议定,这场会议也就接近了尾声。众人依礼向张晗告辞,然后便准备各自回府。

  然而贾诩刚刚起身,张晗便出言阻止了他,“文和且慢。”

  贾诩拱手一礼,道:“主公有何事吩咐?”

  “不急,不急。”

  张晗笑靥如花地招呼贾诩坐到自己身边,又命令侍从去换了壶新茶。

  这便是要长谈的架势了。

  贾诩暗道不妙,他的预感告诉他——不讲公德的主公又要给自己挖坑了。

  然而为人下属,主公的命令是不能不听的。

  “文和有何话要与我说?”

  一个大写的疑问号缓缓爬上贾诩的脑门。

  “刚刚诸君皆在商议如何治理凉州,只有文和缄默不言。难道文和不是想与我单独会谈吗?”

  乍一听十分有道理,然而仔细一思考,便会发现句句都是在强词夺理。

  贾诩无奈道:“此事诩理当避嫌才是。”

  他作为与此利益相关的本籍人士,自然不怎么好置喙。

  “此处已无外人,文和总不能再避嫌了吧?”

  张晗不愿再给贾诩推辞的机会,开门见山地问道:“若是让文和来治理凉州,你会如何做?”

  贾诩闻言陷入了沉思。

  张晗并不催促,静静地等着他的答案。

  稍顷,贾诩对着张晗小小一揖,正色道:“诩有三策。”

  “请细细道来。”

  “一则整顿吏治,铲除积弊。”

  苛政猛于虎。而凉州目前最大的问题便是吏治**。官吏横征暴敛,军队纵掠横行,致使汉羌之间矛盾重重,以至于战乱频频。

  张晗颔首赞同,“此痼疾也,不可不除。”她这段时间忙前忙后,就是想让凉州的吏治恢复清明。

  “二则徙民实边,修耕值、蓄军资。”

  近几年来,朝廷放任边患蔓延,不少百姓为了安稳,不得不背井离乡,前往三辅或内地地区。

  土众人少,民非其民,土地与百姓极严重失衡,凉州已经沦为了一块“虚土”。

  张晗面露思索之色,沉吟道:“司隶地区大乱,流民不计其数。若是此时在粮食、农具等给予优惠,流民自然愿意前来。”

  “至于修耕植、蓄军资,文和此法似与先人的屯田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汉宣帝时的大将赵充国,在平定羌人叛乱时,便曾经实行过屯田之法。这位名将对囤田之利做了精辟无比的概述:“屯田,内无亡费之利,外有守御之备。”

  贾诩赞同道:“主公英明。”

  张晗失笑——贾文和就算恭维人,也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文和莫再卖关子了,快告诉我最后一策是什么?”

  贾诩默默腹诽:这倒打一耙的作风,真是越来越像他的某位同僚了。

  “三则恢复边郡举孝廉制度。”

  按大汉律,郡国二十万口,岁举孝廉二人;边郡十万口,岁举孝廉一人。随着凉州人口的减少,其下辖的诸郡又变为两年才能举荐一人。

  然而没过多久,这两年举荐一位孝廉的资格也变得越发飘忽。

  自羌乱以来,凉州已经数年没有以孝廉入朝的士子了。士子随之失去了最为重要的晋身之梯。

  恢复举孝廉制度,既能趁机安抚凉州士族,也能更好地吸引内地士庶迁往凉州。

  张晗抚掌而笑,“大善!文和果然是那个最适合治理凉州之人。”

  “我已向天子请旨,拜文和为凉州牧。”

  贾诩那张平静的脸顿时不再平静。

  “主公明鉴,诩乃凉州本籍之人。按大汉律:本籍之人不得担任本州长官。”

  当初桓帝为了防止地方官员结党营私,规定凡是本籍人士、婚姻之家都不许交互为官。

  “国将亡,必多制[1]。这些繁琐的制度只会让人才不得重用,让奸逆逃避罪责。”

  贾诩沉默以对。

  这话……他也委实不能接。

  “况且文和啊,我以为边境长官怯战也是导致边郡虚废的重要原因。”

  “太守令长畏敌怯战,争相内迁,皆因其非此土之人。痛不加于己身,祸不及我家,自然能毫无负担地溃逃。”

  张晗长叹一声,道:“文和,你当真不愿担任凉州牧吗?”

  “诩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语气是少有的不满。

  从相识到今天,张晗根本就没给过他任何拒绝的机会。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糊里糊涂地上了她的贼船……如今便是想下也下不了了。

  张晗容光焕发地笑起来,“那就让我们为明日的凉州举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