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心中的震惊无可复加,甚至很难用言语形容他看到这个人后的感想。

  诸伏景光死了,他是亲自确认了挚友的死亡——心跳、脉搏、呼吸,没有任何一项生存的可能。

  这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伤痛。

  然而,他却也同样不会认错诸伏景光的面孔。

  安室透快步靠近,迅速检查着连接在景光身上的仪器——这些都是记录他生命体征的基础仪器——它们更加真实地昭示着诸伏景光的生存。

  除了这些基础仪器,真正值得注意的,是连在景光额头往上的一系列贴片。

  这是记录脑电波的装置,安室透曾经多次在“宫野明美‘的实验场所里见到。她总是需要保证试验品在实验过程中的接受能力和活跃度。

  这甚至是一项有决定意义的数据。

  也是从那时起,安室透给自己加了一项课程,他需要能看懂她的实验数据。

  没想到,这项技能没在”宫野明美“的实验室里用上,反倒是用在了不应该存在的人身上。

  “……活跃。”安室透看着折线图迅速作出了判断,这意味着诸伏景光并不只有一个躯壳,他的大脑还活着,还有足够的思考能力。

  这便说明,诸伏景光的现状只是昏迷——而且很可能是和乌丸莲耶一样状态的外力昏迷。

  乌丸莲耶的屋子里可不会平白多这么一个陌生人。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这种危险时期。

  他一定是想在这个身体上做神什么文章。

  桌子上摆放着一沓不通颜色的护照,安室透将其打开,每一本护照上都有着不同的名字、不同的国籍和不同国家的签证,但相同的是每本护照上的照片。

  全都是诸伏景光本人。

  而且是近期照,和眼前诸伏景光脸部的每个细节都对得上。

  安室透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人,用眼神细细描摹诸伏景光的轮廓——突然他瞳孔一缩,察觉到对方额头贴片间似乎有几笔皮肤之外的颜色。

  他心里“咯噔”一声,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胸口弥漫开来。

  他不可置信地靠近,更加仔细地观察——

  那个颜色连成一条线,直直地横在诸伏景光的额头中间——和“宫野明美”额头上那个如出一辙。

  安室透呼吸一重,胃部一阵抽痛恶心。

  一想到某个可能,他便抑制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

  一股无名之火从他的胸口燃烧,他大脑当中的某根弦瞬间崩紧,甚至到了一触既断的地步。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碰了上去,下一秒,那根线条竟就这样被擦掉了一片。

  安室透眉头一紧——这还不是一条疤痕,而只是一个预备使用的线条。

  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迅速冷静下来,将手上的线索全部整理到了一起。

  且不去深究诸伏景光还活着的原因——此时的他没有更多线索,实在不可能想出个结果来——景光在这个时间点、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

  乌丸莲耶把他视为“退路”的一部分,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诸伏景光就是乌丸莲耶的退路之一。

  这个结论让安室透攥紧了拳头,同时也让他心脏一沉到底。

  乌丸莲耶会选择使用诸伏景光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认为诸伏景光的这张脸、这个身份能够让他度过危机。

  什么样的身份能在此时起到这种作用?

  一个黑衣组织的前成员?一个路人?

  都不是。

  乌丸莲耶需要一个敌人,一个和黑衣组织站在对立面的人。

  可问题就在于,诸伏景光并不是以一个“卧底”的身份死去的,他更多的是作为“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而死的。*

  可悲的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室透就是那只“猴”。

  即使作为卧底,诸伏景光的心软也总在不经意间流露——这些行为特质让他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也让他在某些事上“办事不利”。

  在黑暗的地方,有任何“白点”都会成为原罪。

  平心而论,这并不完全是诸伏景光的错,也有安室透一份儿。他们两个是在警校当中被选走的,便不可避免地带有象牙塔的天真和警校少年的一腔热血。

  彼时,虽然已经见过了不少黑衣组织的黑暗,但却总在某些地方认为自己能为人所不能为之事,所以挥洒过许多不应该有的善良。

  最终,这种善良招致杀身之祸。

  诸伏景光把两个人的错误担了下来,用自己的命把安室透送到了更远的地方。

  和赤井秀一比起来,或许安室透自己才是那个真正踩着诸伏景光尸体“上位”的人。

  就是这样的变故才最戳人的心窝,让后者在痛苦中不得不寻找一个情绪的宣泄口,否则在看不到希望的坠落里,他怎么能坚持得下去?

  安室透用力闭了闭眼,把自己从浮浮沉沉地情绪中拔了出来。

  这样陨灭的诸伏景光,试问如何才能成为乌丸莲耶视角下的“护身符”?

  只有一个解释——

  他知道了诸伏景光的卧底身份,甚至,他很有可能知道了诸伏景光所在的具体单位。

  乌丸莲耶现在就在日本,所以才会选择日本公安的卧底——这样,即使在撤退中出了意外,他也有一个身份作为挡箭牌以用来缓冲。

  甚至有一定的可能将自己的身份完全洗白、渗入内部反向卧底。

  那,究竟需是什么时候知道,才能让诸伏景光活到今天、或者至少将他的身体保存至今?

  难道乌丸莲耶一直都在设计这类的退路吗?

  他知道了诸伏景光的身份,又为什么会不知道安室透的身份呢?

  如果知道了,此时不声张难道是为了利用安室透对诸伏景光的感情,以此为筹码吗?如果不知道,那又是什么样的消息来源,竟然能将他们一起进入组织的二人完全切割?

  卧底的“是”与“不是”之间没有模糊地带——或者说,中间地带就是“怀疑”。可如果是怀疑,那么便说明乌丸莲耶没有刻意的利用,那么安室透早就是必死之局。

  在这个安全屋里,怀疑即是死亡。

  各种思绪在他的大脑中碰撞,安室透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一直在默默地推动着一切的发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复杂的情绪全部压下去。现在思考那些未知之事毫无意义,他必须专注于眼前。

  这个线条的“换脑”是“宫野明美”——也就是加茂宪伦的技术,也便一定需要对方在现场。而那个人最近频繁出入,安室透是算好了对方不在的时间。

  但诸伏景光已经在这里,甚至连额头上的线都画好了——这个手术在即,对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打破最近的行动规律突然返回。一旦回来一个咒术师,就等于增加了一个极不稳定的变数,暂时被控制住的局势随时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

  他需要尽快完成手上的工作。

  安室透用力地抓着诸伏景光的冰冷的手,一番思忖过后,他还是选择更加稳妥的做法,将诸伏景光的手锁在了床沿。

  在他睁开眼睛之前,他实在是无法保证诸伏景光身体里的究竟是谁——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谁”。

  也许死过一次的诸伏景光早就不再从属于“人类”的群体。

  这么多年,安室透早就学会了不再感情用事。

  “叮”。

  一个简短的提示音在电脑上响起,激得安室透迅速坐回了电脑前。

  是风间裕也的回信,乍看上去只是一封求职的邮件发错了位置。但实际上这封标准格式的回信本身就代表着“已收到,行动中”,收信人哪怕在紧急情况也能收到最基础的消息。

  而阅读者如果有时间和机会详细查看内容,那么将里面特定行数的假名按照一定规律重新排列组合,便是更加详细的部署。

  和安室透预料的一样,风间裕也的反应速度非常喜人。

  那接下来,他便要在增援达到之前,解开安全屋的全系统防御——这需要相当程度的时间和精力——并且把里面所剩为数不多的人,尽可能地控制起来。

  尤其是贝尔摩德——他甚至不能让她轻易死去,贝尔摩德知道的东西一点也不比乌丸莲耶少,甚至因为她的活动性质和情报习惯,她所了解的东西更加全面。

  她眼中的组织是立体的,反而是乌丸莲耶,居高临下久了,自然会变得片面。

  同时,也只有他们二人所了解的内容,能够达成完美的囚徒困境,这说不定会在后续的审讯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安室透不能保证,但却想要尽可能地为后续推进保留更多机会。

  他希望贝尔摩德最好已经醉了过去,这样便能省去很多麻烦——他把武器拿在手里,深吸一口气,在大脑中将安全屋的格局全部过了一遍,并且尽可能全面地预设可能出现的情况。

  这才算是做好了最终行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