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心挣>第178章 争鸣(30)

  会议室安静片刻,陈争靠近鸣寒,轻声说:“不是‘干掉’这么简单。”

  鸣寒点点头,“只是干掉对他们不利的一部分。”

  “我们要正视双方目的的不同。”卢贺鲸说:“我们的目的是尽可能铲除‘量天尺’,最起码要让‘量天尺’未来十年没有再来我们国内搞事的能力,那些曾经在境内犯过罪的嫌疑人,比如郑飞龙、阮兴杰,要抓回来,梁岳泽更是。M国的目的比较复杂,他们和‘量天尺’的关系盘根错节,彻底打掉‘量天尺’,他们中的某些人必然受到影响,他们只需要达到某个目的,随时可能撤。”

  周决说:“那我们不就很危险?”

  卢贺鲸说:“他们不止随时可能撤,还随时可能反水,站到‘量天尺’的一边。”

  会议室响起一片议论声。

  卢贺鲸等了会儿,接着道:“M国的目的不是消除犯罪,是争取利益,这就决定了他们和我们不会成为真正的盟友。我刚才说过,M国内部就不是铁板一块,一定会有人从中作梗。这些都是我们需要提前有心理准备的。”

  “无所谓。”鸣寒忽然开口。

  目光聚集到他身上,他笑了笑,“他们本来也就是我们申请行动的一块板砖,我们顺利到M国,他们就算发挥了作用。”

  卢贺鲸看向鸣寒的目光带着一丝欣慰,“不怂就好。”

  M国的情况基本说完,重点转移到机动小组要缉拿的目标上。郑飞龙和阮兴杰是金孝全一派的人,金孝全死后,他们很可能受金秀河(杜月林)庇护。

  据M国提供的信息,阮兴杰长期生活在蕉榴市,表面上已经金盆洗手,实质上和边境上的武装派别有勾连,他是最容易抓获的。郑飞龙半个月前出现在金丝岛,目前行踪未知,是否还在M国还要打个问号。如果能缉拿郑飞龙和阮兴杰,抓捕杜月林就是迟早的事。顺藤摸瓜,甚至有希望揭开金乌的真面目。

  “我们的目标里没有抓捕金乌这一项,这个人过于神秘,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都不知道。”卢贺鲸说:“但如果不拿下他,‘量天尺’就无法斩草除根。我个人还是希望,这次能够掌握关于金乌的情报。”

  投影仪上出现卜阳运的照片,陈争余光瞥见鸣寒轻轻动了动。

  “卜阳运的参与很蹊跷,他在G国消失那么久,为什么突然跳到这个局里来?”卢贺鲸没有看向陈争和鸣寒的方向,“他的出现让梁岳泽的行动有了理由,但其实梁岳泽早就为去M国做好了准备。卜阳运的话不可信,他很可能已经和杜月林,或者‘量天尺’里的其他势力联手,因为他们有梁岳泽这个共同的敌人。”

  “回到梁岳泽身上。”卢贺鲸顿了顿,“隋孜算是梁岳泽最得力的手下,但隋孜被留下,等于已经被梁岳泽抛弃。梁岳泽在M国的势力可能超乎我们的想象,他早就布置好了人手,才敢在这个时候过去。梁岳泽是当年的受害者,也是现在的嫌疑人,我们要尽一切可能,把他活着带回来。”

  M国北部,战乱的节兰地区中心。

  火箭弹从夜空划过,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几秒后,火光在爆炸声中腾起,随即响起密集的枪声,冗长的警报拉响。

  酒吧街上,人群像受惊的羊一般溃散,但亦有不少人不慌不忙地喝完了剩下一半的酒,借着酒意和旁边的人吹嘘自己年轻时当雇佣兵,杀过毒贩,杀过警察,火箭弹算什么,当年跟着武装头子混的时候,谁不是听着火箭弹当安眠曲。

  吓不跑的都是亡命之徒,角落里头发花白的男人看了看时间,戴上帽子,来到酒吧门口。一辆车飞驰而至,打了个转,后座车门打开,一个荷枪实弹的蒙面男走下车,朝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男人点点头,进入后座,一道女声响起,“久等了,卜叔。”

  车门关闭,卜阳运和女人对视,女人很年轻,只有二十多岁,面部轮廓硬朗,剔着寸发,额头到鼻梁有一道陈年伤疤,这让她看上去阴鸷又冷硬。但她的嗓音却十分甜美,像动画配音里那些无忧无虑的公主。

  “不着急,G国那种安逸的地方待久了,再来M国,我都有点不习惯了。”卜阳运说,“我听说梁岳泽已经到了?”

  女人放松地靠进椅背里,点起一根烟,后视镜里映出她眼中的杀意,“卜叔,你怕他吗?”

  卜阳运闻言表情一顿,旋即笑起来,“如果我说怕,你还会和我合作?”

  女人朝卜阳运吐出一口烟,卜阳运皱眉。

  “卜叔,你要明白,我们不算合作,我是在报你以前帮我和我妈的恩。”女人说:“我妈临死前还跟我叮嘱,说不要忘了卜叔,卜叔一个人在G国不容易。”

  卜阳运没有被女人的咄咄逼人激怒,反而有些怀念地叹了口气,“可惜没能见到芳菲最后一面。”

  女人正是杜芳菲和罗应强的女儿,杜月林,不过在M国,她的身份是“量天尺”的金秀河。

  经过刚才那一轮火箭弹攻击,街上空荡荡的,不时有防弹车驶过,亡命之徒在路边叫嚷。载着杜月林和卜阳运的车撞开路上一具尸体,停在一栋不起眼的四层居民楼前。居民楼的右边,紧挨着它的旅店已经被炸塌一半,但居民楼里仍旧住着人。

  杜月林下车,带着卜阳运往里走去。楼道里灯光昏暗,墙上全是丑陋抽象的涂鸦。这种楼住着虽然危险,但地下室却很安全。

  “卜叔,坐。”杜月林让保镖在上面守着,给卜阳运倒了一杯水。

  卜阳运参观地下室,“这种据点你还有很多吧?”

  杜月林笑了声,“不然怎么在‘量天尺’混?”

  卜阳运逐渐正色,“你知道我和云泉集团、金池也之间的恩怨,按理说,你当初和梁岳泽合作,就等于是我的敌人了。别嫌叔话多,人上了年纪,难免瞻前顾后。叔要你一句准话,你是当真想要除掉梁岳泽?”

  杜月林凝视着卜阳运,几秒后啧了声,“卜叔,你都不信我,就敢应我的邀,你胆子也是够大。”

  卜阳运摊开手,摆出坦诚的姿态,“因为我没有选择,梁岳泽做到这个地步,他一定会对我动手,我在不在G国都一样。而且我儿子差点遭了他的毒手。”

  “哦?”杜月林说:“你还真是为了你儿子?”

  卜阳运叹气,“有几分原因吧,我对不起他们母子,活到这把岁数,最不想经历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片刻,他又道:“所以你清楚我的底牌,我必须搏这一回。但你不一样,梁岳泽最恨的是金池也一派,你不是他的主要目标。”

  “卜叔,和梁岳泽合作的是金孝全,我从头到尾都参与得不多。”杜月林说:“所以我和梁岳泽之间,没有你以为的合作情谊。说到底,合作情谊算得了什么?梁岳泽现在不需要金孝全了,还不是说杀就杀?我早就警告过金孝全,先下手为强,但他还是慢了一步。”

  “你说我不是梁岳泽的主要目标,你错了,他杀金孝全就是一个信号,他要对我和金孝全这一派斩草除根,这样才能抹掉合作过的痕迹。我也和你一样,没有选择。而且,梁岳泽是我的主要目标。”

  卜阳运思索,“因为老罗……”

  杜月林脸上浮现出不加掩饰的戾气,“隋孜的闲事梁岳泽都要管,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卜阳运说:“我没想到你和老罗感情那么深。你们当年……”

  “他最对不起的是我妈,也对不起我,我不需要为他这种人找借口。”杜月林说:“卜叔,要不是你帮助我们娘儿俩,那个叫赵知的恐怕早就对我们动手了,我们也不可能被金孝全拉进‘量天尺’。”

  卜阳运摆摆手,“芳菲也帮过我,还是老罗做事太绝。”

  “血浓于水。”杜月林忽然说,“长大后我开始理解罗应强,如果我在他那个位置,我可能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杜月林自嘲一笑,“恶魔生出来的也是恶魔,我算是继承了他的功利主义和冷血。我还是把他当做父亲,梁岳泽居然只是为了讨一个杀手的欢心,就把他给杀了。”

  卜阳运忽然意识到什么,“金孝全毫不知情?”

  杜月林捏紧拳头,“他知道,但没让我知道。”

  卜阳运了然,“所以你和金孝全也早已裂痕丛生了。”

  杜月林面色恢复冷漠,“卜叔,论彼此利用,利用完了就散伙这种事,你不是比我更熟吗?”

  卜阳运举起杯子,以水当酒,“那就预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机动小组这次行动牵连较多,前往M国的不止函省警力,陈争这回挂名顾问,随鸣寒一起行动。

  出发之前,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陈争对着记事本逐一将准备好的划掉,划到最后突然想起自己以前把鸣寒的衣服弄坏了,自作主张赔了鸣寒一件羽绒服,但鸣寒叽叽歪歪不领情,等于他还是欠鸣寒衣服。

  “上次那个衣服……”哪知刚一开口,就被鸣寒打断。

  “哥,flag立不得。”

  陈争怔了下,明白过来,“怪我。不说这个。”

  衣服还是没还上,陈争被叫到了卢贺鲸的办公室。这趟去M国,卢贺鲸和唐孝理都会同行,陈争不知道卢贺鲸这时候有什么要交待自己。

  只见卢贺鲸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盒子上有漂亮的花纹,但已经很陈旧了。

  陈争觉得眼熟,卢贺鲸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之后,他才想起,那是卢贺君很多年前去寺里求的平安符。

  那时他才上初中,陪卢贺君一起去,看见母亲虔诚的侧脸。

  “保佑贺鲸每一次出任务平安回来。”

  卢贺鲸将平安符交给陈争,“它保佑了我很多年,这次你带着。”

  陈争下意识拒绝,卢贺鲸却很强硬,“我和老唐都上年纪了,过去也是调度,和M国相关方周旋,不会遇到危险。你带着它,它专门保护年轻人。”

  陈争看着那枚陪卢贺鲸经历过无数次险境的平安符,几秒后抬起头,笑道:“好,那这次就由我来保管。”

  4月15日,机动小组抵达M国首都蕉榴市,当天,当地警方就送来一个大礼。

  蕉榴市和函省是完全不同的气候,此时函省还春雨连绵,蕉榴市日日艳阳高照,街上一水的短袖长裙。M国虽然不太平,但首都至少表面上还过得去,机动小组这一路过来,几乎只看到三类人:游客、小贩、警察。

  这次和M国警方的合作具有保密性质,机动小组也打扮成花里胡哨的游客,鸣寒一身衬衣沙滩裤,红色打底,上面印着乱七八糟的花,陈争穿的是蓝色,相对低调一些。其他队员也各有各的奇形怪状,连卢贺鲸和唐孝理也不能幸免。

  和M国警方见面的地方不在蕉榴市局,而是海滩上的一座酒店。这海滩是很多游客来到M国的第一站,金沙碧浪,人头攒动。

  为了不引人注目,机动小组众人是分头进入酒店,鸣寒和陈争落在最后面,鸣寒买椰子水,被小贩敲了竹杠。

  “我跟老唐报账,你说他会不会给我批?”鸣寒将椰子递给陈争。

  椰子水寡淡,但解渴,陈争一口气喝完,“那肯定不给你报,身为机动小组的精英,连小贩都玩不过,出国就被坑,老唐不罚你去带警犬兄弟不错了。”

  鸣寒往吧台上一趴,“这工作干不下去了,倒贴钱,还得不到关怀。”

  “谁说得不到?”陈争将手臂搭在鸣寒后颈,笑着看他,“老唐不给你报,我给你报。”

  鸣寒眼睛一弯,勾住陈争下巴就索了个吻。陈争起初双眼睁大,双手下意识抵在鸣寒胸口。但很快松弛下去,双手改为环住鸣寒的脖子。

  M国的海滩上随处可见成双成对的同性,比他们出格的多的是,他们唯一显眼的地方,大概是颜值出类拔萃。有小gay看过来,冲着他们吹口哨,鸣寒按着陈争的后颈,加深了这初到异国的吻。

  “像度蜜月一样。”鸣寒说。

  陈争拍拍他的脑门,“这就度蜜月了?”

  鸣寒挑眉,“还可以吃得更好?”

  陈争笑道:“没见过世面。”

  鸣寒追着陈争问什么才算是世面,陈争看看时间,“灰姑娘,别琢磨你那蜜月了,该变回警察了。”

  酒店地下室,M国主导这次跨国行动的高层已经到了,一共有六人,其中五人年纪和卢贺鲸差不多,另一个三十来岁,个子很高,五官深邃,面容英俊,染着一头夸张的白发,看着不像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机动小组这边参会的也不是所有人,卢贺鲸、唐孝理、唐孝理的秘书,再加上陈争和鸣寒。其余人分布在酒店各处待命。

  短暂的寒暄后,切入正题,M国一边的负责人叫龙富生,头发花白,右脸上有被焚烧的痕迹,在M国的职务是刑事部长,理论上所有发生在M国的刑事案件都归他管,但因为M国仍有部分地区陷于战火,暂时和平的地方也各有当地武装占据,他实际上管理的只有蕉榴市及周围几个被政府掌控的城市。

  龙富生开口就是流利的华国语,他说,年轻时曾经在华国西南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具体做什么却没有细说。龙富生一一介绍其他人,他们在M国警方中的级别比他低,有的负责治安,有的负责缉毒,管辖的范围都只有那一亩三分地。

  陈争的目光落在那高挑的白发青年身上,对方似乎注意到了陈争的视线,回以友好的目光。

  龙富生最后介绍青年,“李东池,我们蕉榴市的治安队长,他以前可是你们那儿的人。”

  李东池谦逊地低头,自我介绍,他父母都是华国人,母亲有北非血统,所以他长得不像M国人。他在M国出生长大,经历过战乱,也目睹国“量天尺”等犯罪组织和警方高层勾结,胡作非为,这次是下了决心,一定要荡平“量天尺”。

  他看上去不像警察,说的话却很有力量,鸣寒无声地端详他,更像是审视一个潜在的敌人。

  治安队长这个名头听上去不怎么样,但在M国,这却是个肥差。蕉榴市几乎已经找不到大型的犯罪组织和武装团伙,多的是治安问题,而首都和金丝岛是M国的旅游名片,李东池这个治安队长的权力可想而知。

  陈争对李东池有印象,发现尸坑里有大量华国劳工,这情报就是李东池传给函省警方的,也是他在极力推动双方合作。

  龙富生在李东池背上拍了拍,乐呵呵地说:“我们老了,干不动了,也就坐个镇挂个名,具体调度由东池负责。实不相瞒,‘量天尺’在我们国家很特殊,当年我们和叛军打,和毒贩打,‘量天尺’给我们提供过很多支持,我们很多警察,甚至是‘量天尺’出钱出人培养的。”

  龙富生长叹一声,“但眼看着社会秩序逐渐恢复,经济也发展起来了,‘量天尺’对我们发展的阻碍越来越大,不把它们打掉,我们永远不可能健康发展,北部的战火也不可能扑灭。卢长官,我猜你们也清楚,我这次顶了很大的压力,我周围有‘量天尺’的人,一直在反对我的提议,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忙。”

  他说得非常真诚,但机动小组每个人心中都横着一道弦。

  龙富生示意李东池来讲具体的计划。李东池点头,“我不瞒各位,行动一定有风险,毕竟‘量天尺’在我们M国到处都是耳目,随时可能泄露情报。”

  陈争皱起眉。

  “但我们也准备了足够的诚意。”李东池接着说:“你们想要抓捕的人,目前已经被我的手下控制了。他们就被关押在这座酒店,我可以马上带你们去看。”

  地下室宛如迷宫,李东池说,这座酒店是他母亲出钱建造,是他在警局外的重要据点。

  鸣寒笑道:“原来是不好好当警察,就要回去继承家业的富二代。”

  李东池叹气,“我父母确实富有,蕉榴市战火平息后,他们是第一批投资商,算是躺在钱山上数钱。但社会没有真正稳定下来,武装团体随时会回头再来,到时候一枚火箭弹,再豪华的酒店也只剩下地下室。”

  经过一条狭长的过道,李东池回过头,眼神决然,“如果‘量天尺’不死,真正的改变就不会到来。”

  过道尽头是幽暗的地牢,门一打开,就有骂声传来。李东池吩咐手下把人押出来,又道:“刚抓到,还有点亢奋,等你们带他们回华国时,他们肯定就消停了。”

  两个衣不蔽体,浑身伤痕的男人被押出地牢,走在前面的抬起头,他的眼镜已经被摘掉,凌乱的头发在汗水和血水中打结,一缕一缕黏在狼狈的脸上。

  陈争认出了他,郑飞龙。

  视线交汇的一刻,郑飞龙一怔,显然,他也认出了陈争和一旁的鸣寒。他站在原地,费力地直起腰背,他的肋骨被打断了,这个动作让他倒抽凉气。

  押着他的警察催促他继续走,他却一动不动,大睁双眼,嘶哑地笑起来。这笑声猖狂而痛苦,两秒后,他剧烈地喘息起来,呕出一滩血。

  鸣寒迅速将陈争往后一推,污血落地,溅在他的小腿上。

  “抱歉。”李东池立即道:“鸣警官,我带你去清理。”

  鸣寒摇摇头,“我没事,还是让他去看看吧,我不想带回去一具尸体。”

  李东池将手下招呼过来,“把他们给我修理成人样。”

  跟在郑飞龙后面的是阮兴杰,机动小组并没有谁真正见过他,但在南风制药的制毒案中,他是个避不开的人物,也是金孝全在华国实施犯罪的早期部下。

  他是典型的M国长相,又瘦又矮,佝偻着看向陈争,被血模糊的眼中是一片茫然。

  在阮兴杰和郑飞龙接受治疗的空隙,陈争问:“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