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心挣>第140章 无依(24)

  此时在另外的问询室,都应在长久的沉默后说:“我其实……希望祝依不要再回来了。”

  都应当时在实习生中,综合能力仅次于祝依,基本稳留在律所。但是她非常不安,感到自己悬在空中,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如果将祝依和李仁调换,那她肯定能留下来。可是现实却是,压在她头上的是祝依,那个各项能力都比她强,却又和她很像的祝依。

  她就像祝依的低配,就连何美,也认错过她和祝依。律所这种地方,男人永远比女人有优势,看起来会招收多人,但招收的女人或许只有一个。司薇都比她有优势,因为司薇和祝依截然不同。

  她越来越有危机感,永申既然已经有祝依,那要她这个低配干什么呢?多出来的名额不如给朱小笛,给张品,前者是个关系户,后者没心没肺,适合干杂活。

  表面上,她和祝依相亲相爱姐妹情深,私底下她总是在思考,怎么才能让祝依无痛离开。

  她不是坏人,她干不出伤害祝依的事。但思来想去,根本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直到那个晚上,李仁说出打入圆树乡内部。她顿时就有了一个想法,唆使祝依成为这个打入内部的工具。

  祝依说易磊是个好人,看得出祝依对易磊有好感,那相处得长了,祝依会不会真的爱上他?从此留在圆树乡?不,不用考虑得那么远,只要祝依暂时留下来,全部精力用在圆树乡,就足够她回到永申争取出头的机会。等她在永申站稳脚跟,祝依再做什么,就不关她的事了。

  所以她竭尽所能鼓励祝依,保证自己将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在这个过程中,她多次注意到李仁,她知道李仁和她同样急切。原来祝依的存在,对李仁来说同样碍眼。

  “我只是想暂时拖住她的脚步。”李仁声音沉闷地说:“我走到当时那一步,真的很不容易,我的家庭条件和董京、朱小笛差得远,连张品都比不过,不断有人插队,我前面的人越来越多。”

  说起过去,李仁几番苦笑,仿佛他才是那个历经劫难的苦命人。

  他就读的院校不如函省政法大学,进入永申实习,对他来说是绝无仅有的机会,他必须把握住。但实习一段时间之后,他被现实扇了一巴掌,董京消息灵通,告诉他朱小笛早就拿到了内定名额,董京自己活动活动的话,也能找到关系。

  女生那边,司薇虽然能力一般,但很会讨上面喜欢,律所需要干活的驴,也需要“花瓶”。至于祝依,那就更不用说,她的学历就是一块招牌,虽然不是大美人那一挂,但外形气质让人感到舒服,永申要是不要她,那就是瞎了眼。

  李仁算来算去,自己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他不敢坐以待毙,正常的转正途径走不通,那就得考虑别的。他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找到何美,述说自己的困境。何美审视他,忽然提到了一个名字,顾强。他一愣,顾强是谁他当然知道,那是永申律所鼎鼎大名的合伙人,打过许多经典的案子。

  何美说,别看顾强现在风光,年轻时也是苦过的,而且骨子里只看得起男人,顾强的团队里男性占绝大多数,就算女人很优秀,在顾强眼中也不如男人。

  何美点到为止,李仁却大受启发,他可以争取在顾强面前露脸,让顾强知道自己!说不定顾强会愿意多看他一眼,将一些小工作交给他做,那他的机会就来了!

  他幻想着加入顾强的团队,想方设法出现在顾强可能经过的地方,然而顾强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他没有放弃,还想再坚持坚持,可HR突然来到实习生工作区,点名祝依。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HR笑着对祝依说:“祝同学,你的机会来了,顾律有个活动,让你去打个下手。”

  顾律?顾强?李仁晴天霹雳,不是说顾强不喜欢女人吗?那为什么被叫到的是祝依?

  大家都讨论了起来,他浑浑噩噩地听着,他们用羡慕的口吻说,小依太优秀了,这么快就得到了顾大律师的青睐,今后恐怕要直接被招进顾强的团队……

  完了,他想,他唯一能想到的路也被人抢了先。为什么?这真的很不公平!他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机会却落到了根本没有争取过的祝依头上?

  祝依跟着HR离开时,表情还是懵的,她根本没想过去顾强的团队!所以凭什么是她?

  几天后,祝依回来,董京他们立即围上去问长问短,大家都还年轻,对顾强那样的人物自然很好奇。祝依笑盈盈地说,其实她和顾律没说几句话,活都是顾律团队里的其他人安排的,她就是个打杂小妹。

  司薇说:“好羡慕你啊,我连打杂的资格都没有呢!”

  都应说:“下次能轮到我就好了。”

  张品说:“哎,我肯定没有机会了。”

  朱小笛说:“我凭本事肯定不行,要不我找我爸去送点礼?我也想跟着顾律混啊呜呜!”

  董京笑道:“你是装都不装了是吧?”

  听着这些话,李仁感到无比刺耳,他才是那个连打杂机会都没有的可怜虫!

  来到圆树乡时,他已经对留在永申不抱希望了,何美说顾强以前和他差不多,何美错了,他和顾强简直天壤之别,他没有顾强的才华!他萌生退意,想趁着年轻,换一个行当。

  但普法任务在圆树乡进行得很不顺利时,大家围坐开会,他忽然提出可以让一个人打入内部,立即得到大部分人响应。他发誓,自己提出来时,没有想过将祝依推入火坑,只是客观地想到了这个可能。

  但随着大家的讨论,他渐渐明白过来,他的机会似乎又来了。祝依有飞蛾扑火的勇气,只要他再点一把火,祝依就会去做那个打入内部的人。当圆树乡拖住祝依的脚步,他的竞争对手就会少一个。以后祝依载誉归来也没关系,他对什么普法、拯救女性毫无兴趣,他们会走在不同的赛道上,他的前面不会再有祝依这个挡路者!

  和其他人相比,张品似乎连自己的目的都没有摸准,他哭丧着脸,“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我,我其实隐隐觉得这不对,不都说穷乡僻壤出刁民吗?那些人既然不愿意被拯救,那为什么要冒险去救她们呢?我想给祝依说,这不好吧,肯定有危险的,她一个姑娘家,留在那种地方,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就算反应再迅速,也可能赶不及啊。可是我,我不敢说!我不想被瞧不起!”

  张品是实习生队伍里的吊车尾,但正是因为注定“陪太子读书”,他不像李仁、都应那样有压力。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自己能留下来,但他需要在永申实习的这段经历,今后去小律所或者做公司法务,人家会对他另眼相待。所以他和谁都关系不错,暗地里喜欢都应。

  喜欢都应也是因为都应是三个女生中最普通的一个,他够不上司薇和祝依,都应要是努努力的话,或许还追得上。他很羡慕董京,对谁有意思就表达出来,他不行,他的喜欢隐藏在他傻乐的外表下,都应说什么,他就附和什么。为了不那么明显,他也会附和别人。久而久之,他成了最没有存在感的人。大家决定什么,一般也不会问他的意见。

  就像那个晚上,他几次想提出异议,都没有任何人看他,仿佛他说什么都不重要。他看看都应,觉得都应有些奇怪,比平时积极得多。

  他几乎要举起的手缩了回去,他怀疑自己: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勇敢乐观,只有我是胆小鬼吗?我见识太少,所以才会担心处理不了突发情况?我要是阻止祝依,都应会看不起我吗?

  小人物的生存之道,就是随大流。他再抬起头时,已经挂上了标志性的傻笑,“没问题的祝依!有危险我们第一时间来救你!”

  祝依看着他,自信地朝他笑了笑,“我相信你,小品哥!”

  “那董京呢?”陈争听完所有人的自白,“董京不是不赞同吗?”

  张品抱住头,不住地摇头,“我,我不知道后来祝依是怎么和他说的,我们最后一次开会时,就是离开圆树乡的前一天,他已经支持祝依那么做了!”

  陈争仿佛看到了四年前的那一幕,实习生们坐上来时的车,前往下一站,祝依站在易磊的身边,目送他们离去。她的眼中有光,她的战斗要开始了,她相信自己能够成为这座村庄的英雄,因为她有六个支持她的队友。

  陈争问:“那后来呢?你们就这么回去了?谁收到了她的求救信息?”

  “不是我!我回居南市后就没有和她联系过了!”司薇双手紧紧抓着桌沿,眸光躲闪,“她,她就算要传递消息,也不会找我的。”

  陈争问:“你们离开圆树乡后,发生了什么?”

  司薇摇头,无意识地抓扯着头发。她说,那天当车驶离,祝依的身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时,她忽然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厌弃感。她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祝依早就明确拒绝了董京,他们的相处没有一点暧昧的地方,她到底在吃哪门子的醋?可是她不能回头,车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回头。

  他们在其他村子待够了时间。失去祝依之后,所有人都不再有干劲,那些在日复一日的劳苦中双眼无神的村民在她眼中无比丑陋,自己为什么要耗费时间精力去拯救他们?对村民的厌恶,对自己的厌恶终于影响到了她对前途的规划,她不想再留在律师圈子里了,她不想有一天像祝依那样被人利用了,还蒙在鼓里。

  “我回去不久就提了离职。”司薇语气自嘲,“我本来就没多优秀,所以也没人问我为什么要走。办完手续那天,我感觉解脱了,我和祝依再也没有竞争关系,我衷心希望她能够平安回来,如愿解救圆树乡的女人。”

  陈争说:“你从未主动联系过她?”

  “没有。”司薇说:“这规矩还是祝依她自己定下的。她说,她落单之后,村民一定会盯着她,即便在易磊家里也不安全,如果我们给她发消息打电话,事情可能会败露,她会找机会联系我们。”

  停下片刻,司薇说:“如果她联系我,我肯定会帮忙。”

  司薇的说法在都应处得到证实,但不同的是,祝依主动联系过都应两次,一次是实习生们还在别的村子时,一次是回律所后的一个月。

  第一次,祝依有些烦躁,说已经想了很多办法接近梅瑞,但梅瑞不想理她,她试图说服梅瑞,问梅家的地址,梅瑞却咬定李家就是她的家。

  第二次,祝依说自己开始害怕,易磊似乎没有她起初以为的那么单纯,这个人心思很深,最近老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她甚至有了逃跑的想法。

  那时都应忙着接受各种考核,发誓要成为永申的正式员工,无暇顾及祝依,而祝依的倾述更是让她吓了一跳。这个时候想逃跑?开什么玩笑!要是祝依现在放弃圆树乡,回到永申,那自己为了留下来而做的事不是白做了?她不能让祝依回来!要回来也得等到她转正之后!

  于是她耐着性子安抚祝依,不断提到祝依自己说过的梦想,还有圆树乡那些女人的苦难。祝依很感激她,说要不是她说了这些,自己真的要打退堂鼓了。

  放下手机,她长出一口气,继续投入转正的奋斗中。“后面的事我以前说过了,我虽然顺利转正,但自知在这一行无法出头,可能还有祝依给我造成的心理负担,我后来离开永申了。祝依的联系方式也是我主动删的。”

  陈争问:“为什么非得删?”

  都应想了很久,“我看着扎眼,我不仅是专业能力、外表、交流能力不如她,我连这颗心都比不上她。看到她的名字,我就会想到自己有多不堪,索性删掉。”

  李仁和张品的心路历程比司薇和都应简单,他们是男生,和祝依本就不经常联系,只在群里和祝依说过话。

  回律所后,李仁过得很不顺,他以为将祝依挤走,自己转正的机会会大一点,但此事渐渐成了他的心病,他经常走神,何美几次交待给他的任务,他都没有完成好,HR找他谈过,暗示他再不改进,恐怕就留不下来。他越是着急,越是做不好。

  他的家里有些迷信,母亲带他去算命,那算命的说一切有因果,他近来的不顺是因为他招惹了女人。母亲以为他谈恋爱了,反而很开心,他却脸色铁青,招惹女人?是指他为了一己私利,害了祝依吗?

  他的状态越发糟糕,就算不主动提离职,大约也会被扫地出门,他只得离开,以为放弃永申的工作机会,就算是因果抵消了。

  “我以前问过你一个问题,现在我再问一遍,你离开永申那么久,和其他人疏于往来,为什么还会回来参加何美的婚礼。”陈争盯着司薇的眼睛,“你和她的关系不见得有多好。”

  往事被一幕幕挖掘出来,隐瞒对司薇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叹气道:“其实请柬不是最重要的,何律她……没有直接邀请我们,只是在朋友圈发了婚礼信息。”

  陈争说:“那你……”

  “有人告诉我,我必须来,一起为当年的错误找到解决的办法。”司薇发抖,“他还告诉我,祝依已经死了,是我们将她推向绝路。”

  陈争问:“是谁?”

  司薇用力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是个虚拟号码,我,我害怕,全都删了。”

  陈争说:“你在来参加婚礼之前,联系过其他人吗?”

  司薇说:“没有,我不敢,我怕是什么陷阱。”

  陈争说:“那当你看到都应他们,你就猜到他们也收到了‘邀请’?”

  司薇点头。

  同样的问题,其他三人给出了相似的答案。都应说,她其实早就知道祝依已经死了。

  陈争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都应轻声道,她在离开律所之后,颓废过一段时间,后来打起精神找工作,运气不错,在现在的公司遇到一个赏识她的领导。工作稳定之后,她的心态也好了不少,想到祝依,心中不免愧疚,想问问祝依现在是什么情况,但那时她和实习生们都早已不联系。

  她是个比较内向的人,比起向别人打听,不如自己去一趟圆树乡。可想到祝依的叮嘱,她又怕自己贸然到访会坏事,于是去了当年停留过的圆草乡。

  圆草乡归戈子镇管辖,但和尖丫乡很近,是实习生们回律所之前最后去的村子。可能因为艰难的普法任务就要结束了,大家都比较放松,来到圆草乡之后几乎没有说过村民们不爱听的东西,打不过就加入,混够时间就回去。

  都应和一户姓孙的村民关系不错,这家的家庭氛围没有其他户糟糕,夫妇俩的婚姻虽然也是包办的,但生活得比较幸福。都应打着看望孙姐的名义来到圆草乡,住下来,想找个机会跟着孙姐假扮村民去圆树乡,然而听到孙家的男人回来说,圆树乡之前出了件大事,李家从外面搞来的媳妇被带走了,警察到处查。

  李家的媳妇?那不就是梅瑞?都应立马绷紧了神经,梅瑞被救的话,那祝依呢?村民不是傻子,肯定知道是祝依干的。次日,孙姐要去尖丫乡赶集,都应跟着一起去,集市上人声鼎沸,她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易磊!

  易磊为什么在这里?也是来赶集?但易磊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来赶集的,他似乎很紧张,东张西望,朝一条巷子走去。都应跟孙姐说自己要上厕所,立即跟上。易磊一边走一边往后看,她跟踪得心惊肉跳。

  不久,易磊来到村子边缘的一个小院子,有个男人从屋里出来,仗着周围无人,大声说:“你什么时候把那女的弄走?”

  易磊压低声音,“弄走?不可能,警察还在圆树乡,你想我坐牢?”

  他们进入土房,声音听不见了。都应吓得腿软,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声来。他们说的“女人”是谁?祝依,一定是祝依!梅瑞回去了,祝依暴露,所以被易磊弄到了尖丫乡?

  她早已见识过这些落后乡村女人的处境,祝依完了,没救了!她落荒而逃,连跟孙姐道别都来不及。

  陈争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当时易磊担心有人会来救祝依,除了囚禁祝依,还没有做出其他禽兽不如的事来。如果都应报警,一切都还来得及!

  “你……”陈争问:“你什么都没做?”

  都应的神情再次变得冷漠,“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生活刚刚稳定下来,你们凭什么让我搅合进那种事?我被报复了怎么办?谁来救我?”

  陈争说:“她好歹是你的朋友。”

  “朋友?”都应冷笑起来,“只是碰巧在一个律所实习而已。你想说,我如果报警,祝依就不会死,是吗?那我岂不是危险了?她没有死,就等于易磊会被轻判,易磊仅仅是囚禁了她。易磊一出来,我怎么办呢?我就被疯狗盯上了啊!陈警官,我在法律这个圈子里,我比你更清楚法律根本不能约束疯子。祝依敢豁出命救人,我不敢,我是个懦夫!”

  也许因为当年对祝依不存在主观恶意,张品是四个人里情绪相对稳定的,“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祝依身上发生了什么。那条信息叫我来,我就来了。”

  李仁愁眉不展,“有人在向我们这些人复仇?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死的是董京?应该是他向我们……”

  陈争说:“董京向你们复仇?”

  “不然还会是谁?”李仁到底和董京当过室友,对他的了解是实习生里最深的,“你们不是说过,订民宿的是董京?那他早就计划好了向我们复仇。他还是喜欢祝依,比喜欢司薇更喜欢。但他为什么没有救祝依?”

  李仁摇着头,眼中茫然,“啊对,他没多久就出国了,他救不着。总不能朱小笛是凶手吧?他和祝依的关系最淡了。朱,朱小笛人呢?”

  这也是陈争很在意的地方,失踪的除了董京,还有朱小笛、龚小洋、卢峰。他们和祝依、梅瑞的关系已经足够明确。董京的尸体被发现后,专案组加大了搜查力度,这三人却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董京很像是那个组局的人,可首先被杀的为什么是他?

  冬季的居南市大雾弥漫,从市局的阳台往外看去,对面的马路都看不清楚。一如此时的案情。

  当地人说,居南市多雾是受到居南湖和地形的影响,那么大一片湖水,就等着冬天散发雾气。

  陈争独自沉思,手机忽然震响,是鸣寒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