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心挣>第110章 虫翳(36)

  鸣寒发出一声怪叫,连忙拉住衣服,“哥,你搞偷袭啊?”

  “谁让你伸懒腰伸成那样?”陈争干了坏事才意识到自己这举动一点不成熟,咳了两声,将责任统统推给鸣寒,“你一个机动小组的精英,在地方兄弟单位的地盘,好歹注意一下形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

  鸣寒已经将衣服整理好了,“以为我当众帅流氓?”

  陈争说:“那倒不是。”

  鸣寒点点头,“我这也就是连日操劳,太累伸个懒腰而已,怎么都不至于耍流氓吧。倒是你,大白天戳我机动小组精英的肚脐,你这才是耍流氓!”

  陈争:“……”

  鸣寒微笑看着他,“你说是不是啊,流氓哥哥?”

  陈争熟练地推开他的脸,“你够了。”

  鸣寒却顺势在他手上蹭了下,“你刚才还没说完。”

  陈争还在反思自己戳了人肚脐这件事,“啊?什么?”

  “以为我什么?”鸣寒问。

  以陈争对鸣寒的认知,他要是不回答,鸣寒得一直缠下去,“以为这是哪里的大灰狼成了精,野性未除,伸了个大的。”

  鸣寒忍俊不禁,“我在你眼里有这么可爱?”

  陈争:“……”

  你把这叫可爱?也……不是不行。

  “刘品超有消息了吗?”闹了会儿,陈争问。他其实猜到了鸣寒愣在这里吹风是因为刘品超,长时间没有音讯,而罗应强案和“量天尺”的关联渐渐大了起来,别说鸣寒,就连他也为刘品超捏一把冷汗。

  “没有。”鸣寒摇摇头,“有动机杀罗应强的人基本已经排除完了,‘量天尺’在函省活动,罗应强又是首富,很可能和他们真有瓜葛。还有……”鸣寒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陈争转头看他,“什么?”

  “你当时去南溪中学时,顾老师跟你提过,卜阳运不是个好人。”鸣寒说。

  陈争愣了下,没想到鸣寒突然提起这个。顾老师对鸣寒很照顾,也是鸣寒在中学阶段最感激的老师。他和鸣寒当时还讨论过卜阳运,但是因为事情太多,不久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顾老师的意思是,她也只是听说。”陈争问:“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什么和卜阳运有关?”

  鸣寒说:“倒不是和案子直接有关的事。但如果卜阳运不从中作梗的话,范家就能在那一轮互联网企业的竞争中站站稳脚跟,范维佳不会心灰意冷回南山市,薛晨文也不会放弃兴宁中学的就业机会,不会和范维佳闹到分手的地步。那么娄小果设计让平依依和历束星坠落,历宛‘补刀’,吴局他们,再加上你们这些支援的警察,当年就能把案子破了。”

  陈争说:“但我们也分析过,卜阳运的行为符合他商人的身份和逻辑,他必须断掉南山市这些竞争企业的后路,自己才能坐稳。”

  “确实,但他背后的助力是什么?”鸣寒皱起眉,“他最初是靠我妈、我外公,后来翅膀硬了,我不否认他很有本事,但他一个人的本事,真的可以将南山市那么多企业打得喘不过气?而且还有一点,我以前一直没有深入思考过,他已经那么成功了,为什么不继续在洛城发展?十几年前的洛城,哥,你比我更清楚当时洛城有多少机会。”

  陈争也认真起来,“是,他已经吃下市场,按理说不应该立即撤走。”

  “他的理由是想出国发展,国外空间更大。”鸣寒揉了下眉骨,“我这些年刻意不去关注他,也不知道他在国外到底发展得怎么样。”

  陈争说:“你是觉得,他是因为某些事情,不得不去国外发展?”

  “可能顾老师听说的是对的,无风不起浪,他确实干了某些让他很难留在国内的事。”鸣寒说。

  卜阳运身上的疑点暂时难以着手,而娄小果的审讯工作还未结束。鸣寒再次坐在娄小果对面,娄小果却向他提问:“你上次不是说,你知道薛老师为什么自杀?我已经交待完了,轮到你解答我的问题了吧?我可不想带着疑问下地狱。”

  “好说。”鸣寒道:“恰好上次我还没审完。”

  娄小果神情不善,“你还有什么问题?”

  “罗应强和何云超真是你杀的?”鸣寒这问题一抛出来,娄小果下意识转了转眼珠子。鸣寒说:“你看,你自己都不相信。”

  “是我!”娄小果立即说。

  “真的?”鸣寒说:“骗我倒是没什么,别把你自己也骗了。你也不想带着疑问下地狱。”

  娄小果倒吸一口气,“你们不是看到我的‘签名’了吗?除了我,还会有谁?”

  “你确实想杀人,但有人抢在了你的前面。”鸣寒道:“我实在想象不出,你扣着罗应强和何云超脑袋,割断他们脖子的样子,那不是你擅长的。”

  娄小果脸色一点点白下去。

  鸣寒说:“你不得不这样做?谁逼你顶罪?就像当年薛晨文为你做的那样?”

  许久,娄小果发出一声冷笑,“真想知道啊?我怕你听到他的名字,就不想知道了。”

  娄小果说出的人,让所有听者震惊——

  “就是那个,你和陈警官那天来我店里问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你们给我看过他的照片。”

  “刘品超?”陈争紧盯着显示屏,轻声道:“居然是……”

  鸣寒心中风暴骤起,点开刘品超的照片,将手机举到娄小果面前,“你确定是这个人?”

  娄小果懒洋洋地看了一样,“啊,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为了一举干掉罗应强和何云超,娄小果做了周密的计划,他让何云超相信,自己是真的站在他一边,会协助他杀死罗应强。何云超的脑子被对罗应强的仇恨所占据,对他言听计从。当晚只要何云超按照事先约好的,将罗应强灌醉,他就能够轻易得手。但是在夜晚来到之前,却出了个插曲——有警察找到他。

  陈争和鸣寒看上去不像一般的警察,问的也是和他过去的罪行、即将施展的罪行全无关联的人,像只是碰巧追踪到了他跟前。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隐约感到晦气,尤其是这两人他都曾见过,一个是当年案子的警察,一个是那个说薛老师有问题的学生。

  他甚至因此考虑过是否取消晚上的行动。可想到下一次机会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来,还是忍着心理上的不适潜入热闹非凡的洗脚城。

  到了约定的时间点,他从藏身的地方静静溜出来,前往罗应强和何云超所在的汤池。但还未靠近,他就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前方安静得要命,并且有一股极其浅淡的血腥味弥散。他对血腥味非常敏感,第一想法是,难道何云超没忍住,已经对罗应强下手了?

  这蠢货!何云超一个人根本没有干掉罗应强的能力,来硬的只会被罗应强反杀!

  他不敢再贸然前进,躲到一处立柱之后,屏气凝神听着动静。很快,一阵脚步声传来,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接着,一道人影急速闪过,并没有往立柱这边看。

  他在玻璃墙的倒影中看到了那人,熟悉感袭来,认真一想,那居然是不久前警察给他看过的人!

  他冒着风险从立柱后探出头,看到那人的侧脸,和照片上简直一模一样!他心跳极快,除了心跳,已经听不到别的动静。不久,周围彻底安静下来,血腥气也更加浓郁。猜想那人应该不会去而复返了,他小心翼翼地朝贵宾汤池走去,看到的便是罗应强和何云超双双被杀死的一幕。

  那一瞬间,他感到的不是害怕,不是轻松,而是愤怒。愤怒几乎要让他燃烧起来。这两个已经凉透的人是他的猎物,是他的复仇对象,怎么能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杀死?

  他没有途径调查罗应强的一切,但自信对何云超了如指掌,何云超的人生里根本没有出现过刚才那个人,那人凭什么对何云超动手?

  他杀人从来没有失手过,这唯一的一次居然是被别人抢了先手!他越想越愤怒,退回立柱时差一点将准备好的笔捏断。

  笔?他想起来了,自己带了笔,为的正是在作案之后留下签名。他在墙上留下蚂蚁涂鸦,画完之后心情才稍稍舒畅了些。人就是被我杀死的,他对自己说,死了就是我的功劳。

  离开洗脚城,他并未回家,而是来到母亲的电竞酒店,其间头脑清醒了些,开始思索那人为什么要杀死罗应强和何云超,警察又为什么追踪那人。

  那人要杀的只可能是罗应强,何云超是因为同在现场,运气不好丢了性命。那人在别处做过案?或者警方已经知道那人的意图,所以已经展开追踪?他一时想不明白,静待警方的下一步。

  警方不久找到他,向他了解“张易楠”。他假装不知道“张易楠”和罗应强的关系,警方最初也没有在他身上耗费多少精力。让他较为疑惑的是,警方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凶手就是前一日他们寻找的那个人。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撒谎。”鸣寒冷眼道。

  娄小果哈哈笑起来,“不是吧鸣警官,是谁刚才还逼问我?现在我说了我看到了谁,你又不相信?那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鸣寒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笑了声,神情跟着松弛下来,“行,看在你提供了这个重要情报的份上,我也告诉你两件你关心的事。”

  娄小果警惕地皱眉,直起腰,“薛老师?”

  “没错,第一件和薛老师有关。”鸣寒说:“他看人的本事不太行,一来帮了你这种杀人魔,二来有个没担当的废物男朋友。”

  娄小果猛地一拳捶在桌上,“你说什么?”

  鸣寒一五一十告诉他,薛晨文被范维佳家暴、抛弃、pua的经过,他越听脸色越难看,咬牙切齿道:“我要是早知道……”

  “你就会杀掉范维佳,但你连探寻薛晨文为什么不想活了的勇气都没有。”鸣寒说:“第二件其实和薛老师也有关系。娄小果,你这么狡猾的一个人,从来没想过历宛到底是怎么知道是你杀了历束星和平依依的吗?”

  “我不是说了吗,他肯定查到了……”说着,娄小果突然顿住。

  鸣寒说:“对啊,他查到了,但这个过程是怎样的?为什么连警察都没查到,他却查到了?”

  “因为……”娄小果瞪大双眼,里面是讶异的寒光。

  鸣寒说:“你总不至于觉得,我们当警察的,侦查能力还没那个轻易被你干掉的人强吧?”

  娄小果喉结艰难地一动,瞳孔震颤,“因为他……看到了……”

  鸣寒说:“他为什么会看到?”

  仿佛有一柄冰刀扎入娄小果的大脑,一瞬间所有疑点都解开了,“他就在现场,他跟踪我们……不,他跟踪历束星!他想,他想杀了历束星!”

  “啪——啪——啪——”

  审讯室响起清脆又单调的掌声,鸣寒说:“恭喜你,终于想到了这一层。有动机对历束星下手的不止你,历宛的动机比你更充分,而且和你不一样,他不是一时兴起,他为此做了长久的准备。”

  娄小果急促地呼吸,戴着手铐的手重重往额头上砸,断断续续地说:“我怎么没有想到,如果他和历束星的死无关,他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当时历束星和平依依根本没有死是不是?我走之后,是历宛过去‘补刀’?”

  鸣寒点头,“目前看来,这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尸检也说明,他们摔下去之后没有立即死去,致命伤是头部的重击。”

  “我,我以为是掉下的砖石砸破了他们的头!”娄小果撕声说。

  鸣寒说:“现在明白了吧?历宛担心你有一天理顺所有疑点,而他当时表现得过于积极,他以为你会怀疑到他身上,所以他让孔春翔跟踪你,想要找机会干掉你。”

  娄小果靠住椅背,喉咙里挤出一声:“哈——”

  “你本来不会成为凶手,薛老师也不必为了保护你承认自己是凶手。”鸣寒说:“那时薛老师精神虽然已经崩溃,但你是为数不多能够拯救他的人。”

  娄小果干笑起来,“我?鸣警官,你在说什么疯话?我能拯救谁?”

  鸣寒说:“你是他关心的学生,也许是唯一一个见识过他脆弱流泪的模样,并且安慰他的人。这还不够吗?”

  娄小果还想笑,但笑容渐渐凝固在唇角。

  “试想一下,当天你害历束星和平依依掉下去之后,没有立即逃走,而是下去确认过他们的情况。你说过你其实有点后悔,那看到他们还没死,你会怎么做?”鸣寒说:“你会回去找一个你信任的人来帮你,这个人就是薛老师。薛老师为情所困,已经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但当他的学生求他帮帮自己,他的注意力转移,会和你一起救下他们。目睹学生命悬一线死里逃生,他对自己的生死观会不会有改变?”

  娄小果胸膛激烈地起伏,眼眶越来越红。

  “他可能会走出来,将全部精力放在你们身上,为你辩解,为你争取轻判,教导历束星平依依走上正道,好好治病。当他终于忙完这些事,情殇对他来说也许就不那么重要了。”鸣寒摇头,“可惜没有如果,他不想活了,以为可以用自己一条命换回你一条命,你从此改过自新,做一个好人,但实际上将你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法外狂徒,让你相信,杀人也不会被惩罚。而你,在一开始,并不是凶手。”

  娄小果发出一声怒吼,苦涩的眼泪夺眶而出。

  “这就是我能够看见的真相。”鸣寒站起,俯视着他。

  审讯室充斥着娄小果不甘的喘息,他是否也在想,如果能够回到历束星和平依依掉下去的瞬间,一切是不是还能够挽回?

  鸣寒开门离开,娄小果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鸣寒,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鸣寒皱起眉,侧过脸,“什么?”

  “你也很懊恼,不是吗?”娄小果眼中全是恶意,“你在懊恼为什么没有早一步找到照片上的那个人。他对你很重要是吧?不然你和陈警官也不会大老远跑来找他。你们根本不是南山市的警察。但你们做了这么多,不还是无用功吗?你们既没有阻止他杀人,也没有找到他。哈哈哈,如果不是我看到他了,你们至今都不知道是他杀了罗应强何云超!哈哈哈哈,那你猜一猜,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鸣寒眼神更冷,娄小果又道:“啊,啊,我刚才撒谎了,我谁也没有看见,我才是凶手,哈哈哈哈——”

  荒诞的笑声在市局的走廊上回荡,如同地狱里发出的不祥的悲鸣。

  重案队会议室,程蹴茫然,“不是,鸟,刘品超不是你们正在找的人吗?他怎么突然去杀了罗应强?这娄小果耍我们玩啊?”

  陈争也无法判断娄小果话里的真假,“现在只能分成两个方案,一是杀人的不是刘品超,二是娄小果没撒谎。其实第一个方案没有意义,从娄小果交待的情况看,他确实不像凶手,这案子结不了,还是得接着查。至于第二个,凶手是刘品超……”陈争看了看鸣寒,“那问题就更大了,要不要和唐队沟通?”

  鸣寒立即起身打电话去了。

  会议室安静下来,陈争感到浓重的阴云压了过来。假设是刘品超杀了罗应强,那就要考虑刘品超的动机,刘品超活着的意义就是找到杀害兄长刘晨风的凶手,他追着徐荷塘来到南山市,恐怕是掌握了警方还未掌握的线索,而他在失踪的当天就杀了罗应强,不久前他还主动联系过鸣寒。他为什么急着动手?他确定罗应强和刘晨风的死有关?那徐荷塘呢?

  徐荷塘和“量天尺”有关,刘晨风也是在调查“量天尺”时牺牲,这样来推,罗应强和“量天尺”必然有联系。

  陈争有些坐不住了,罗应强是南山市的首富,“量天尺”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早前因为省厅对调查“量天尺”一直讳莫如深,他和鸣寒来南山市这件事实际上只是得到了唐孝理的同意,无法放开和当地警方配合,这也导致寻找刘品超这件事推进得非常慢。陈争向吴展投去一瞥,吴展无奈地摇摇头,以示自己这边也没有刘品超的消息。

  程蹴这段时间围着几起案子打转,对刘品超的了解是最少的,只知道鸣寒在找这个人,此时在桌子旁走来走去,想问陈争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被纪律所约束。

  陈争也有些心烦,如果没有当地警方的助力,他和鸣寒,还有吴展派出的少量队员,很难确认刘品超的去向,但追踪刘品超关系到省厅调查“量天尺”的大局,他不可能贸然行动。

  “吴局,薛晨文服用的药物,鉴定报告还找得到吗?”陈争问。

  吴展立即道:“一直留着,那药我们在能核对的途径都核对过了,找不到源头,只知道它成瘾性非常强,能够让人短暂摆脱生理心理上的痛苦,但对身体的伤害也很大。”

  陈争说:“我想带回洛城再比对一下。”

  吴展说:“没问题。”

  这时,鸣寒推开门回来。吴展连忙问:“怎么样?”

  鸣寒说:“唐队同意我们全面展开对刘品超的追踪,吴局,要辛苦你了。”

  陈争轻轻闭上眼,松一口气的同时,担子忽然变得更重。程蹴倒是很活泼,“那我们尽快出一个计划,这人要是找不到,我今年的年都过不好。”

  鸣寒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这就想着过年了?”

  程蹴不服气地敲回来,“别以为陈队在,我就不敢揍你,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吴展将两人叫回来,鸣寒坐到陈争旁边,给陈争看自己完好无损的额头。陈争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小声道:“你先动手,还装委屈。”

  本以为娄小果认罪,案子就能告一段落,娄小果的证词却将案情推向新的迷雾,重案队连休整时间都没有,立即投入新的任务。

  程蹴给自己兑了杯咖啡,看见陈争,随手给陈争也兑了一杯。陈争接过,和程蹴一块儿在茶水间靠着墙壁放空。

  “陈哥,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程蹴突然说,“这阵子忙得脑子抽筋,也没空聊聊。”

  陈争放下杯子,想起当时在洗脚城见面,程蹴开口就是“小争”。

  程蹴笑起来,“我就说鸣寒怎么赶着给你当狗腿子,原来你是当年的小争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