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心挣>第108章 虫翳(34)

  娄小果将两具尸体装进袋子里,驱车前往岚湾坝。他对那一片的商贩已经很了解,知道4点左右根本不会有人出现,至于监控,杜光宝用的是最基础的监控,用干扰器分分钟就能让它失灵。

  他爬到车顶,借力将尸体扔到院子里,自己也翻了进去,精神高度紧绷,根本没注意到腿上传来一丝痛意。

  院子里鸦雀无声,他利索地将尸体藏在杂物中,等尸体腐烂发臭,自然有人找到它们。做完这一切,他直接从后门离开,那门无法从外面开锁,不然他就可以省去翻墙这一步。

  他处理掉了翻墙的痕迹,然后画下一只蝉。昆虫生生不息,这是他的“签名”,也是他对自己的祝福,没有人可以抓到他,他就像昆虫一样永生不灭。

  然而回到家中,他忽然发现腿上有一道很浅的血口子,裤子也被划破了。他顿时冷汗直下,第一反应是翻墙时被玻璃尖割破了!

  完了!血留在玻璃尖上,警察根据DNA会锁定他!

  他不安极了,可此时已是白天,他不可能回去看是哪块玻璃尖上有血迹。他只能自我安慰,“时光巷子”的人短时间内不会发现尸体,他还有机会找到那块玻璃尖。

  入夜,他再次来到岚湾坝,然而没有在任何玻璃尖上看到疑似血迹的东西。一些玻璃尖看起来不完整,但这很正常,总不可能有人掰掉了染血的玻璃尖。

  他稍稍放心,猜想可能是在别的地方不小心划破了皮肤。

  之后,尸体腐臭,文具厂有尸体很快成为大新闻。他密切关注着警方的调查进展,假如警方提取到了他的DNA,必然会立即行动,他已经做好了出国避风头的准备。但警方始终没有发现他和案子的牵连,倒是将杜光宝查了个底朝天。这正中他的下怀。

  网上出现声讨杜光宝的声音,“伊卡”的性别也被扒了出来。“时光巷子”濒临绝境,可他没有精力去思考任洁以后该怎么办。因为他发现,历宛似乎没有受到孔春翔遇害的影响,每天照常工作。

  历宛在计划什么?他紧紧盯着历宛,历宛一旦有动作,他也会有动作。从头到尾,他最好奇的就是历宛为什么会查到他和历束星的死有关,这个疑问一天找不到答案,他就一天不安生。

  拉锯持续到来年2月,他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说:我知道是你杀了孔春翔和钟力山。

  信是谁寄来的,他不用想也知道。

  信里还说,想要解决问题,就到年北市来,如果不来,警察很快会知道他的秘密。

  年北市地处偏远,民风彪悍,尤其是年北高原上,死个人几十年都找不到尸体。他明白,历宛是想在年北市干掉他。他笑起来,笑声越来越猖狂,那真是巧了,他也要历宛死,知道他秘密的人,一个也不能活下来!

  他来到年北市,没想到历宛居然带着时波一起来,他倒是不介意将他们两个人一起杀掉。

  租来的越野车在寒风呼啸的高原上奔驰,这片荒野上处处都是死亡的气息,人死在这里,是对自然的回馈。

  历宛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搞到了枪,在禁枪的环境中,手握着枪的人,仿佛就掌握了别人的生死。但他早有准备,第一天晚上根本没有让历宛找到自己,反而在荒野中布下陷阱。

  夜里历宛再次带着枪前来,他故意打开车灯,引诱历宛来找他。历宛驾车冲向他,轮胎却被扎了个稀巴烂,车侧翻进深坑中。他来到坑边,历宛正在挣扎,鲜血的气息飘浮在空中。

  历宛捡不到掉落的枪,而他的手中已经举起手臂长的钢刺。钢刺贯穿历宛的眼眶,不久,活生生的人就成了一具尸体。

  他其实很想问历宛,是怎么查到自己头上,但是他不敢给历宛机会,万一出了岔子,没命的就是他。历宛是铁了心要给历束星报仇?他不明白这种莫名其妙的亲情从何而来,生死关头,只得放弃寻找答案。

  他用准备好的刀将历宛肢解,血腥气引来野兽,它们很快分享掉了历宛。而他返程时遇到了时波,差点被对方看到正脸。

  发生在荒野的命案很难调查,当地警力严重不足,直到他顺利回到南山市,也没有看到当地的报道。后来还是历家报了警,南山市才开始调查,最终只查到历宛失踪。

  鸣寒问:“所以你到现在还不确定历宛是怎么查到你?”

  娄小果叹气,“已经没人知道原因了。”

  鸣寒说:“那行,暂时放着。你杀历宛、钟力山、孔春翔都是想要隐藏当年的秘密,那罗应强和何云超呢?你杀习惯了是吧?”

  娄小果张了张嘴,笑起来,“被你说中了。”

  解决掉历宛之后,娄小果感到生活再次平静了下来,这种感觉和当年杀掉历束星和平依依时相似又不那么相似,当年他还小,所谓的平静是薛晨文为他换来的,如今他靠的是自己。

  历宛是怎么得知他才是真凶,他永远无法知道了,可是没关系,其他人也不会知道,到这里,他真的安全了。唯一让他隐隐不安的还是腿上的划伤,那浅浅的伤痕早已痊愈,可到底是不是被院墙上的玻璃尖划伤,他找不到答案,如果是,那么警察应该早就找到他,如果不是,那他是在哪里被划伤?

  他尽可能不去想这个问题,也不再关注任洁,这种潜意识里的逃避让他迫切地需要进入一段崭新的生活。他开始物色年轻的面庞,那些还未从大学里走出来的男生有着青春的身体和单纯的大脑,最容易被控制,只要给一点甜头,就会变成一条狗。

  他在南山大学发现了“张易楠”,这个男生乍看并不符合他的审美,长得太直男了,可他觉得,也许到了这个年纪,应该换换口味,不能总是喜欢“伊卡”那一款。

  如他上次交待,“张易楠”很快成了他的到手猎物。“张易楠”学习刻苦,成绩很好,也像很多好学生一样,没有谈过恋爱,他拿捏“张易楠”简直得心应手。

  然而没过多久,他发现“张易楠”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单纯,排斥肢体接触,偷偷观察他,很多行为显得古怪。

  “张易楠”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说以前是直男,认识他之后才被他掰弯。他起初信了,毕竟他第一次见到“张易楠”,也以为这是个不好搞到手的直男。但他经历的事远远多于同龄人,内心更不像外表那样傻白甜。他开始悄悄跟踪“张易楠”,并去“张易楠”的老家打听他的背景。

  不久他发现,“张易楠”口中的父亲张木早就失踪了,槐子村村民对张易楠的形容和他面前这个“张易楠”南辕北辙。他顿时警惕起来,思索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为什么接近自己,是不是又一个历宛。

  但根据他有限的线索,确定“张易楠”和历家、平家没有任何关联。那么是不是警察?但如果是警察,这也太离谱了,警察为了抓他,和他发生关系?

  不对,不是这样。他冷静地想,自己和“张易楠”这段感情,是他主动,他看上了“张易楠”,才有后面的事,不存在他被诱导。所以“张易楠”是将计就计利用他?目的是什么?

  他想不明白,因此陷入巨大的不安。好在“张易楠”和他并没有生活在一起,一周一般也就见一两次面,他有大量的时间在“张易楠”不知情的情况下调查他。而“张易楠”对他的观察仍在继续。

  两个共享一张床榻的人彼此观察,着实诡异。

  今年夏天,他发现一件令他震惊的事,“张易楠”出没于罗应强的会所!

  罗应强是谁?应强集团的老大,南山市家喻户晓的大人物。“张易楠”一个大学生,到底在干什么?他遍查应强集团的资料,没有发现应强集团和历家有生意上的纠葛,但他仍是放心不下。

  本来他想过,如果“张易楠”有问题,他会像杀死历宛、孔春翔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他。但“张易楠”竟然和应强集团有关,那必然不能轻易动手。

  那段时间非常煎熬,他在动手与不动手之间反复挣扎。他没有想到,“张易楠”会主动戳破他们之间的那层纸。

  “小果哥,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张易楠”认真地看着他。

  他假装无事,“什么?”

  “张易楠”脸上不再有装出来的阳光纯粹,“其实我早就发现你不太对劲,好像……好像知道我的事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神情冷下来,“你是谁?”

  “张易楠”叹气,“你果然知道了。”

  “你想干什么?”他问。

  长时间的沉默后,“张易楠”说:“小果哥,你先说你都知道什么了。”

  他试探道:“你是罗应强的人?为什么接近我?”

  “张易楠”睁大双眼,有些惊讶的样子,“你连这都知道了?”

  他冷笑,“还有什么?”

  “张易楠”忽然跪下来,“小果哥,我骗了你,利用了你对我的喜欢,其实……其实我有一件必须去做的事。”

  他被这一跪搞得措手不及,退后几步,靠在墙上,重新审视“张易楠”。

  “张易楠”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而他听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何云超。

  难怪他打听到的张易楠和他知道的不像同一个人,原来从一开始“张易楠”就在欺骗他。

  何云超老家并不在槐李镇,而是在烟水镇,他的父亲也不叫张木,叫何友群。槐李镇的蔬菜生意全省知名,何友群为了赚钱,到槐李镇给人当帮工,在张木家一工作就是数年。何云超放假的时候,也会去张木家住一段时间,下地帮忙。

  在何云超眼中,张木是个很好的伯伯,虽说是老板,但从不把重活丢给他们,给钱也很大方。他看着父亲换了好些工作,到了张木这里才稳定下来。村里人说张木不好相处,他不觉得。

  不是会说好话的才是好人,张木性格闷,不善言辞,但对待他们父子没得说,偶尔还会关心他在学校和同学处得怎么样。他觉得张木没妻子没孩子挺可怜的,暗自想以后自己给何友群养老,也顺便给张木养个老。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何友群没能活到需要被他养老的那一天。

  他永远记得那个下午,张木跌跌撞撞地找到他,狼狈不堪,还断了一条腿,眼睛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张伯,你怎么了?”他连忙扶住张木。

  张木仰天长啸,“云超,我对不起你啊,你爸,你爸没了!”

  他脑子里嗡一声响,根本无法消化这个信息,“什么?”

  张木坐在地上,比他上次见到时苍老了不知道多少岁,“你爸被那姓罗的打死了!”

  姓罗的?什么姓罗的?他根本不知道那是谁!

  张木说,现在他们都很危险,要赶紧离开,自己将何友群藏起来了,需要他跟自己一起去让何友群入土为安。他非常懵,只得跟着张木走。深夜,他们来到烟水镇外的一座荒山,张木将何友群的尸体挖了出来。

  看到早已没有生气的父亲,何云超嚎啕大哭,问张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木不住扇自己的耳光,说何友群是被自己牵扯进来的,“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友群!”

  在那座密林里,张木告诉何云超,南山市的首富罗应强当年发家就是在槐李镇,绝大部分菜农都和罗应强签了合作协议,而他古板,只想老实守着一亩三分地,并不想被人指挥。张家周围的地都归罗应强管,偏偏张家的罗应强得不到,由此和张木接下梁子。

  这么多年来,罗应强早就不需要那一块菜地了,但对张木拒绝他的行为耿耿于怀。最近半年来,罗应强几次差人来找张木的麻烦,张木和何友群都把人赶走了。

  何云超听到这里,哭着说:“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你不说,我爸也不说!”

  张木痛苦道:“给你说有什么用?你只是个学生。我们幸好没把你也牵扯进来!”

  张木接着道,罗应强铁了心要报当年的仇,昨天让人接他去一个地方,他不得不去,而何友群不放心他,非要跟着来,到了才知道那是南山市郊区的一个仓库。

  罗应强打量何友群,奚落道:“我找的是他,你跟着来干什么?”

  何友群向来讲义气,“张哥是我老板,我跟着来有什么问题?”

  罗应强大笑,突然让人将他们都绑了起来。两人拼命挣扎,张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已经是首富了,还在意我那块地?”

  罗应强阴森森地说:“我不在意地,但我在意面子。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不给我面子的人。”

  他们被殴打,叫天天不灵,张木晕了过去,在疼痛中醒来时,发现何友群躺在他身边,头破血流,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他恐惧极了,撑起受伤的腿,扛起何友群艰难地从仓库逃出来。当时罗应强不在,负责看管他们的人以为他们一时半刻醒不来,正在打牌。

  罗应强将何友群的尸体装在编织袋里,在天亮前偷来一辆板车,逃到烟水镇的山中,暂时将尸体藏起来。

  “我不该来找你,但我必须来这一趟!”张木脏污的手抓着何云超的肩膀,“孩子,我是个光棍,我逃到哪里去都无所谓,前阵子你爸陪我去看病,查出来一个瘤子,我日子也不多了。但你得活着,给,给你爸报仇!”

  何云超非常混乱,哭着问:“张伯,我该怎么办?”

  张木说,罗应强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他和何友群逃走了,但不一定知道何友群已死。张家没有其他人,而何友群却有他这个儿子,罗应强必然认为他们会来找他,对他斩草除根,何家是不可能再回去了,何云超这个身份也必须抛弃。

  张木说,自己的亡妻殷小洋以前带过一个孩子过来,后来改成了他的姓,叫张易楠,早就不在国内了,但这个名字在殷小洋的老家管用,他可以暂时用张易楠的名字生活,找机会给何友群复仇!

  何云超方寸大乱,张木成了他唯一的依靠。两人将何友群搬到何家的祖坟,悄悄埋了进去,但不敢立碑。烟水镇虽然已经普及火葬,但毕竟比较落后,各家各户都有土葬墓,何友群埋进去了,没有何家的人知道,逢年过节,还有亲人来扫墓。

  做完这一切,何云超镇定了许多,万幸罗应强并没有找到他们。两人又躲了一段时间,感觉风头已经过去,张木才拖着病躯,带何云超去亡妻的老家甘卫县。

  何云超记得,那时张木已经不行了,肿瘤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而他不可能去医院治疗。他总是说,治不治都一样,反正活不了多久了,不如用这最后的时间,将今后的路都安排好。

  张木带他去见了甘卫中学的殷校长,让他以张易楠的身份插班进去。殷校长多年没有见过真正的张易楠,并不知道他不是张易楠。之后,张木又带他补办了身份证,从此,他不再是何云超。

  听到这里,娄小果惊讶中有一丝动容,但更多的是疑惑。不知是不是何云超转述的问题,他觉得张木的话语中有很多漏洞,最可疑的就是,如果罗应强对张木真有那么大的恨意,到了必须杀之而后快的地步,在发现张木和何友群跑了之后,居然没有立即追踪,还能让张木和何云超好好安置何友群?以罗应强的能耐,何云超必然被灭口,改名根本没有用。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看着何云超沉浸在复仇的情绪中,假模假样地流露出一丝怜悯。

  何云超以为他在共情自己,继续说,在他成为“张易楠”之后,张木就要走了,离开之前老泪纵横地抓着他的手,叮嘱他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为何友群报仇。

  “你爸是因为我才死的,最应该给他报仇的是我,但是我这身体,已经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何云超也哭起来,“张伯,你别这么说,你没有错,害死我爸的是罗应强那个畜生!”

  张木拖着病躯,蹒跚离开,也许是去找个能够安静死去的地方。此后,何云超再也没有见过张木,他以张易楠的身份在甘卫中学废寝忘食地学习,内心被仇恨填满,他必须考到南山市去,找到一条能够接近罗应强的路。

  他如愿考上了南山大学,但罗应强仍旧离他很远。南山市的人很喜欢罗应强,说他是大善人。每次听到这些话,他都恨得发疯。应强集团新开了一个会所,招待的都是富人,不知是不是为了捧自家的生意,罗应强也经常去。他将这视作机会,应聘上了服务生。

  最开始,何云超只负责送送酒水,远距离看到过罗应强,但根本没有靠近的机会。但不久,经理看中了他的身高和长相,将他提拔为贵宾间的专属服务生。虽然他还是无法接触罗应强,但总算能够打听到更多和罗应强有关的事。

  罗应强很会打造人设,也很会做媒体公关。他越是在会所里待得久,越是感到心惊——罗应强独断专行,性格残暴,但南山市的绝大部分普通人竟然都相信罗应强是个好人。

  他问过从小在南山市长大的同学,同学说小时候倒是听说罗应强发家不正,但这些年没怎么听说过了,管他是好人还是烂人,至少他没拦着老百姓的路。

  何云超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穷二白的学生如何才能报得了杀父之仇。直到有一天,他看见罗应强和一位贵客穿着浴袍谈笑风生,说的话不堪入耳。那位贵客他知道,以玩男人著称。罗应强与他如此亲密,颇有共同话题,难道罗应强也……

  他心跳如雷,一个计划在脑海中浮现。他这样的人,想要报仇,就必须牺牲自己。罗应强对年轻男人感兴趣的话,他就有机会!

  可是这个计划让他痛苦不堪,他并不是同性恋,了解同性恋的过程都让他作呕。然而想到枉死的父亲和将一切托付给他的张木,他下定决心,不管付出什么,也要接近罗应强。

  恰在这时,娄小果出现了。他因为已经观察模仿过同性恋,很快意识到娄小果对自己有意思。震惊的同时,他又嗅到一丝成功的可能性——娄小果看上去经验丰富,是那种很受同性恋喜欢的男人,那他为什么不将计就计,假借和娄小果谈恋爱,揣摩如何引诱罗应强。

  何云超在娄小果面前哭起来,“小果哥,我知道我不道德,但我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